电话里头的那男人说：“你们看房送水果的活动仅限55周岁以下的人群，那意思就是说我们这些55周岁以上的人是没有购买能力的，看了房连水果也懒得送了。”

　　“不……不是这样的。”李金儿解释道，“对于上了55周岁的人……额……先生我这么跟您说吧，像您这样，已经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肯定是最有能力购买房子的人，水果这么小的东西哪能让您费劲儿跑一趟，您越早来我们案场，我们就能把最好的房源推荐给您，这才是重点呀！”

　　电话突然安静了五秒钟后，对方又问李金儿：“难道你不知道么，平常人花一百块都不掀多，我们有钱人花一块钱都要想很久……”“哎呦。”李金儿半路截断了客户的话：“那也要分什么时候呀！您用钱自然是有讲究的，没价值的东西别说一块钱了，就连半毛钱都嫌多！但是您放心，我们楼盘不仅位于市中心，而且项目资源非常好，有风雨连廊，也有空中花园……”李金儿越说越溜，最后还把这客户约上了，“好的先生，那我就帮您预约在今晚六点，我们恭候您的光临，再见！”

　　“呼！可把我吓死了！”李金儿拍着胸脯自言自语道。同桌撞了撞她的胳膊肘说：“别发愣了，还不快去吃饭，我们的饭都到了。”李金儿看同桌今天吃的是鸡腿饭，那根鸡腿金黄油亮有光泽地躺在饭盒里，李金儿感觉到自己的口水正在涌动，遂急急忙忙地理了下东西背着包出去买饭了。

　　“吃什么好呢？”李金儿看着桌上的菜单，手的钱越捏越紧。说实话，这些菜单没什么好看的，什么鸡腿饭鸭排饭，单子上的菜名儿李金儿早就烙心里了，她就连晚上睡觉都梦见自己站在这里点餐，还端上一盆红烧肉了，结果还没吃，就被蚊子咬醒了。李金儿咂咂嘴，对老板说：“给我大份的米饭就好。”老板摇了两下头：“我就知道你点的还是这个，看你还瞅单子老半天。”李金儿尴尬地笑了笑，盯着地板不说话。过了会儿，老板就递给李金儿一盒饭，说道：“小姑娘，你现在可是在长身体，要舍得吃好点呦！”李金儿笑着点点头把钱给了老板，提着饭就大步走回去。老板看着李金儿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命真苦。”

　　“老板，我记得你这里可从来不单卖白饭的啊？”一男顾客问老板。

　　老板一见这位说话的人，双手立即在干布上抹两下，笑咧咧地坐在他旁边：“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孙总您才是真老板，就我这儿，撑死了给您塞牙缝都不够。”

　　“瞧您说的，您看您连白饭都能单卖了，说明老板最近店里盈利大大的啊！”

　　“那小姑娘，啧啧啧……”老板翘着二郎腿说，“她每天中午都来我这里打包白饭，本来我不愿意的，她说她可以傍晚六点下班来我这里端盘子洗碗什么的。”

　　“这么说，她傍晚又会来喽？”孙总喝了口瘦肉汤说道。

　　老板缄默了会儿，他说：“后来跟她接触多了，我们才知道她爸是坐轮椅的，她没毕业就出来了，就在旁边做电话营销员，每天工作完回宿舍还要熬夜复习功课，多好的孩子，看看我家那小鬼，我跟他妈给他创造那么好的学习环境，不管是学校还是学习用具甚至是家教师，都是市里一流的，结果那小子，整天就知道玩！那姑娘要是我女儿……唉，都是当爹妈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不愿意了。”

　　等李金儿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大家都基本吃完午饭了。她一打开饭盒，旁边的人就问道：“你中午吃这个能饱？”对于这个问题，因为在这个环境里没有固定工作人员，李金儿不知已经回答过多少遍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到现在，她都是非常熟练而且淡定地回答说：我们那边都是中午喝粥，晚上吃大餐的，我都习惯了，没有改过来。”说罢她就动起了筷子扒饭，她吃得很急，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筷子就已经又扒了一团饭到嘴里。好感人，老板还给我加肉末了，今天刚好是自己的生日，李金儿边吃边想。“哼！什么习惯不习惯，我看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瞥了李金儿一眼，“看你每周也就那两件破衣服换来换去，你晚上还能吃什么大餐？”李金儿抬起头白了她一眼，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里她又咽了下去。那女的扯着嗓子继续说：“呦，还翻什么白眼？你不就是想省下那点钱给你那残废老爸用嘛？”“你说什么？”李金儿站起来的时候把筷子拍在了桌上。女生见状双手交叉贴在胸前：“李金儿你这是要干什么？人家好害怕呀！”李金儿瞪了女生一下，刚要坐下，女生就说：“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不就是因为家里穷酸穷酸的，老爸在家坐轮椅就跟婴儿躺摇篮似的，你这是尽孝道，光荣伟大得很，干嘛怕别人知道呢？”话音刚落，随即而来的就是“噗”的一声，李金儿把整个饭盒顶在了女生脸上：“我不允许你说我爸！”大家对李金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再看看那女生，脸上贴了不少的饭粒，肉沫汁就像蜿蜒曲折的细小河流，从女生的脸上流到了脖子根。“操！”女生抹了把脸把米粒甩在地上，“我不仅说你爸，我还要说你妈！你妈还会偷人！”“偷你妹！”李金儿扇了女生一巴掌，两手掐住了女生的脖子：“我让你说！你说……你再说啊！”女生发际边上的青筋突起，整张脸都憋红了，她一把抓住李金儿的头发用力拉扯：“土得掉渣的……农村人，还疯狗……先……咬人！”李金儿还想用地上的饭盒堵住她的嘴，身后有人止住了李金儿的手：“你们俩还没闹够是吗？我是请你们来当小丑的吗？”听这声音，李金儿赶紧撒了手，她说：“经理，我……”“你什么你？我看你们俩这个月的奖金都别领了！一个个都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还不快给我把地板清理干净！”经理怒斥道。两人各自狠狠地白了对方一眼才松手。

　　傍晚六点，大家都下班了，李金儿和刚才那女生都被经理留了下来做思想工作，时间足足有半个小时，李金儿却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她被扣奖金了，而且还扣了两百块。她还想跟经理说些什么，经理摆摆手说：“回去吧，要是你觉得不合理，我还可以扣你这个月全部的奖金。”

　　天空下起了雨，李金儿垂头丧气地在路边走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急匆匆的，谁也没多看李金儿一眼，也没有谁愿意把伞分给她一起遮。好端端的没了两百块，这让李金儿十分的自责：我怎么就忍不住呢！她不过是看我奖金拿得比她多，心里嫉妒而已，我怎么就沉不住气呢！李金儿掐了掐自己胳膊上的肉：让你再多事！让你再冲动！

　　“金儿你怎么不搭公交呢？”李金儿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她前后看了看，也没见到是谁叫的她。“这儿，在这儿。”李金儿往左边一看：“孙健叔叔？你怎么在这儿？”原来，叫她的不是别人，而是村里的那个大包头孙健，一个开着上百万奔驰的土豪，他说：“你卖的房子都是我盖的，我当然在这儿。”话罢他指了指后座，“这雨不小，我带你。”李金儿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在李金儿看来，这个孙健叔叔就比爸爸小那么四五岁，不好也不坏，以前见他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热情，多半是板着一张脸，一副很威严、不容侵犯的样子，说他平易近人，谈不上；说他盛气凌人，也不算。李金儿心里打磨着是不是该直接走掉，却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孙健下车给李金儿开了车门：“进去吧，你爸要是知道你被雨淋了，又是一个人在陌生城市，他会着急的。”李金儿迟疑了一下下，坐上了车。

　　“那个……谢谢孙叔叔。”李金儿坐在后座上，座位软软的，垫着舒服，靠着也舒服，车外油亮亮的，车内又是金碧辉煌，李金儿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皇宫大殿，她挺直了腰杆坐着，手跟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于是她干脆把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地来回摩擦。“你在这里应该也没呆多久吧？回过家里吗？你爸的脚都已经能动了。”李金儿低着头说：“我来这里三个月多一点儿。前些时候回过家，听我爸妈说，您还给了我爸五万块……真……真是谢谢您！”孙健看了车内的后视镜一眼，说：“你爸要开始建场子了，这是好事，他手头紧，相互帮忙都是应该的。”之后，车内就基本安安静静的，两人交流的话并不多，快到小区时，李金儿才说：“孙叔叔您就送到这儿，我自己走回去。”孙健点点头，递给李金儿一张名片，说：“有困难了找我，我就在这儿附近。”李金儿接过名片说了声谢谢才离开。

　　孙健掉头原路开了回去，这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又是家里那个女人打来的，孙健极为不耐烦地摁掉电话：“吵吵吵，早上还没吵够，除了吵你还会干什么！”如果不是九年前，孙健的老婆以死相逼不肯离婚，那他现在的老婆应该是谭雯雯，并且两人还有一个儿子。孙健想了很多，如果宝儿没有成为李荣盛的儿子，而是他自己养的孩子，也许宝儿就不会死了，他也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家庭和睦，财丁齐全。也就不至于现在……孙健吐了口气，把车停在了售楼部的门口，他最不缺的就是房子，但他还是进了售楼部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