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风“咻咻”作响，赵霞手里拿着一把铁楸和李荣盛一起下山，李荣盛说:“霞，接下来几天出问题的，都埋在这儿。”赵霞无力地“嗯”了一声，就坐上摩托载着李荣盛回家了。

　　刘梅的房间就靠路边，昨晚，她在十点多的时候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她知道开摩托的是赵霞，因为声音就是从鸭场传过来的。就在前天晚上，刘梅记得自己起床小便时，就看到赵霞半夜不睡觉，挑着两袋饲料出去了，那饲料把扁担都压得弯弯的，似乎把赵霞的腰都快要压弯了。难道饲料太重挑不动，用车载？为什么运个饲料还得挑晚上呢？刘梅想想不对劲，她决定今晚一探究竟，看看赵霞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农历十六的夜晚，不用手电筒，窗外的世界都亮堂得很，路边龙眼树的叶子隐隐约约地镀上了一层白银。刘梅就站在房间的窗口旁观察鸭场的动静，刚开始她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在龙阳村，晚上大概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了，因为寂静，刘梅的思绪就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飘荡了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鸭场，也不是龙阳村，而是她小时候住过的赵家村。她家就在赵霞家对面，那时候，她们家很穷，赵霞家在村里还算富裕的了，刘梅经常每隔一天就能闻到从赵霞家里飘过来的油香味儿，还有肉汤味儿。其中有段时间，村里的孩子都兴养刚出壳的小鸭子，一分钱就能买到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鸭，刘梅和赵霞都买了小黄鸭。最后，孩子当中只有刘梅把小鸭子养活了，刘梅把小鸭子当做宝儿，每天上山拾柴割草都带上它，小鸭子也很黏小主人，不管小主人走哪儿，它都紧紧地跟着。直到有一天，刘梅听到赵霞在家里哭得特别大声，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赵霞的爸爸就来到她家门口，掏出十块钱要买刘梅的小鸭子，刘梅不让，把小鸭子揪到怀里抱着往房间走，还没走几步，她就被哥哥挡了道儿，小鸭子也被哥哥抢走卖给赵霞的爸爸。哥哥说：咱爸妈死得早，你小毛孩哪懂得当家的苦，十块钱大洋着呢！更何况我还高价出售，赚了二十块钱！再后来，刘梅就只看到赵霞每天在大门口逗小鸭子玩儿了。从这以后，刘梅都没理过赵霞。但是，让刘梅对赵霞更恨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小心点。”李荣盛的话让刘梅回过神来，她看到赵霞今晚又换成扁担挑了，李荣盛拄着拐杖送了她几步路，经过刘梅家窗户的时候，刘梅看到饲料袋凹凹凸凸的，好像还听到了鸭子微弱的叫声。啊？难道……刘梅冷冷地笑了一下，也幸亏当初是你嫁给他，看你受的苦也够多了。原来，当刘梅还是小姑娘那会儿，她跟哥哥去过龙阳村换粮食的时候见过李荣盛，她喜欢李荣盛，但是那时候李奶奶听说刘梅从小无父无母，家里又很穷，连面都没见上就回绝了媒人转而看中了赵霞。就此以后，刘梅在心里恨透了赵霞，恨她为什么明明出生都比她好，却什么都要跟抢。也恨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命，生得不好，嫁得不好，现在过的每天还要装疯卖傻，担惊受怕……

　　赵霞咬牙挑着肩上的担子，心里慌得厉害，总害怕在路上遇见谁。今天的数量比昨天多了不少，接下来几天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赵霞一想到这儿，眼泪都禁不住地往下流。忽然，她看到前面路的转角处有黄色的车光，心头一紧，想快走几步拐进前面的小巷，结果绊到路上的石头，身子一倾，人和东西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嘶……”赵霞立刻扶腰站了起来，刚要蹲下挑起扁担，那辆小轿车的灯光已经照在她身上。“怎么办？万一传了出去，全村的人不都得知道……”赵霞心里犯起了一万个难。

　　不出赵霞的意料，车子一到她眼前就停下了。

　　“你摔到哪儿没有？”车主下车焦急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挑东西？你是不要命了么？”

　　“是你？”赵霞有点喜出望外，“幸好是你……”赵霞说完就俯下身要拿扁担，对方拉住了赵霞的手说：“这么累的活儿他怎么让你一女人干呢？他有本事养，就没本事自己埋么？”

　　“赵斌你小声点儿！”赵霞压低了声音喊道，“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我得赶紧把这些死鸭子带出去埋了！”

　　“死了多少？”赵斌问道。

　　赵霞塌下眼皮回答说：“今天已经五百了……”

　　“五百？他让你自己挑？他妈的！”赵斌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你先等等，我叫辆三轮汽车给你运出去。”

　　赵霞把两袋死鸭拖到路边阴暗处，赵斌通电话的时候，赵霞就在旁边说：“不用去我家，你让他在这里等我，这附近晚上没什么人。”

　　幸好碰见赵斌，不然今晚赵霞都该把自己埋进了山里。李荣盛原先的计划是让赵霞在晚上的时候先把死鸭挑出去，离鸭场远点儿了，再回家骑上摩托把那些鸭子载到山上事先挖好的坑里埋掉。不是他心狠，让赵霞自己做，也不是他吝啬，舍不得钱叫人，而是就在场里的鸭子出现打喷嚏、扎堆，精神不振等禽流感症状的前一天，村里死了一小孩，医院说是得了禽流感持续高烧不退引起死亡的，因为这是省里发现的第一例禽流感病例，上面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如果要是被人知道李荣盛的鸭场里正在死鸭子，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三人成虎，那事情就不得了了……

　　“我送你回去吧!”赵斌对赵霞说。这个晚上，他全程帮赵霞装车，埋鸭，填坑。赵霞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剩不断地道谢不断地抹眼泪。“跟我回赵家村吧？我实在不忍心再看这么受苦下去了。”“我……”赵霞的手抵在额头前，“现在哪能走，我走了让他怎么办？这不是落井下石么？”“下个毛东西啊！你老是替他想，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扛，迟早有一天你的身体会垮掉的你知道吗！”赵斌生气地说道。“等我们过了这个坎，我……”赵霞还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就晕倒在赵斌怀里。

　　李荣盛坐在大门口等赵霞，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小时了。“叫了三轮汽车，难道不是会更快么？”李荣盛想着盼着，愣是等不到赵霞，偏偏她出去的时候又没有带上手机，“不会出事情了吧？”李荣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拄着拐杖就往山里的那条路走去。

　　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静悄悄的，直到李荣盛上了山，到了他们挖坑的地方，他只看到那坑被填实了，却没看到赵霞，只听山风在呼呼地刮着，坑的不远处还凸着两三个坟墓，李荣盛的心里乱死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他又挑了另外一条路回家，还是没找到赵霞。正当李荣盛着急得直打自己双腿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李荣盛拿电话的手抖个不停。

　　“盛哥……是我，我晕倒了，在医院，刚醒过来。我……”赵斌没等赵霞把话说完，就收回自己的手机对李荣盛说：“赵霞已经不回你那儿了，你还把她当人么？她现在倒了！病了！得做检查！你那烂摊子自己收拾去吧！”

　　李荣盛没来得及问赵霞身体情况，更没说出一个字，赵斌就把电话挂了。之后，李荣盛又打了几个电话过去，都被对方拒接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发了条短信给赵斌，希望他能告诉自己赵霞的状况，是在哪家医院，几号病房，他现在就过去。原以为赵斌会回复，谁知半小时后李荣盛又打了电话给赵斌，赵斌依然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短信。

　　尽管这样，两小时后，李荣盛还是出现在赵霞所在的医院门口，他一进大楼，就看见赵霞坐在椅子上。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是赵霞先开口说的话：“我就知道你会来。“伤哪里了？要不要紧？医生怎么说？”李荣盛红着眼问道。“都醒过来了，死不了，医生建议我今天做个详细的检查。家里呢？病情缓解些了么？”赵霞最关心的还是鸭场，好像场里的鸭子比她更重要。李荣盛牵着赵霞的手，说：“要是你都没了……我还要鸭场做什么？我刚才去山里找不到你，四处都看不到你，我……我……都怪我这不争气的废人！什么苦都让你担着！”

　　“既然知道自己没能力照顾好她，你还有什么脸来看她？”赵斌把热水递给了赵霞，李荣盛挺着胸膛站在赵斌面前，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喜欢赵斌，因为他知道赵斌时时刻刻都想跟赵霞一起过日子，可是他又不得不感谢赵斌，如果没有他，也许赵霞就真的出事情了。

　　“盛哥，你先回去吧，我检查完身体就回家，你先回去给它们泡药。”赵霞对李荣盛说。她并不希望面前这两位男人彼此对立。

　　过了会儿，李荣盛还是对赵斌说了声谢谢，谢谢他带赵霞来医院。直到这里，赵斌才软下口气说：“你去忙吧，等会儿我陪她做检查。”

　　“辛苦你了。”李荣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