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暴风雨之夜

  夜里,被暴风雨惊醒。

  外面的风声似疯狼的吼声,好像围着我住的屋子东窜西跑,有些惊天动地。我打开床头灯,穿着拖鞋来到南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放眼望去,只见大雨倾盆。外面的路灯与霓虹灯,在雨幕垂帘下,迷蒙一片。所有的景和物都已看不清楚。不时,天上一个炸雷响起,像似击打在地面上一样,叫人感到心惊胆战。一道闪电划过,刺得我眼睛来不及闭上。我赶紧放下窗帘,逃回到床上。

  人在心无旁骛时,可以不无思乱想。就像小时候,对于暴风雨,对于雷鸣电闪,只觉得好玩,根本不惧怕。那时的夏季,只要一下暴风雨,下水道来不及排掉雨水,天井里就会有积水。雨大时,像小河一样。喜欢赤脚去蹚水玩,不顾大人的阻扰,淋成落汤鸡似的,还在雨水中欢蹦乱跳。大人见了,一般也不怒不骂,大夏天的,譬如洗了个冷水澡。那时的我们绝没有如今独生子女那般娇惯,淋雨蹚水是常有的事。

  可是,后来长大了,我却怕这闪电雷鸣了。中国人发誓,喜欢说“天打雷劈”。我不是迷信,也不做什么亏心事,但就是怕那雷电打到我。当然,说到底,还是怕死。可是,死谁不怕?人生只有一次,可不像我养小金鱼似的,死了再去买一条回来。人生,哪怕不堪,我还是珍惜。

  害怕雷电,说来是有缘由的。那是听我哥说了他下乡时的一件事。他们队里有个年轻小伙子,高中毕业,二十多岁,被队里选做会计。这人可是大家眼中的好后生,要不也不会刚毕业不久就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他在那个队里,可谓是品貌端正,劳动积极,为人和善。可是,有一年夏天下午,他在秧田里拔草。看见雷阵雨来临,便回家想吃些点心,等雨停了再干。与他同村的丈母娘告诉他,女儿被大雨困在两里外的小卖部了,让他送把伞去。从他家到小卖部,两里多路。离小卖部五十来步路有座小桥。当他走到离小桥还有百来步路的时候,忽然一个雷电打下来,他身子一歪就倒下了。站在小卖部门口的老婆看他倒下去,以为他滑了一跤。可是,过了一会儿也没见他爬起来,才心生疑惑。待大家走过去一看,小伙子全身的皮肤就像是烤熟的食物,一片暗黑焦黄,都卷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他送到城里医院,哪里还有的救。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

  那时,我还在上高中,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从此,雷雨天气我不太敢在外面行走。下雷雨不敢站在树下,不敢踩在水里,连打缩折伞握在那个铝合金的把手上都害怕。就像现在的我,靠在垫起的双枕上,抱着空调被,看着南窗,心“扑通扑通”跳。

  我忽然有些担心,那些新建的钢筋水泥建筑,自然不怕这风吹雨袭,可是那些老屋怎经得起这风雨飘摇?不知又是哪家漏雨,哪家墙塌了。这样的雨量会不会水位涨高,那些搭建在河边的小楼,河水是否会漫进屋里?

  好在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狂风肆虐够了,暴雨停止了倾泻,外面渐渐恢复了黑夜的宁静。我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是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的。我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安楚云,不无好气地说到:“你不上班,确定不是为了搅和我的好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安楚云走进门,话说到一半,却停下了。

  我好奇地转过身去,发现他的眼睛只盯着我的胸前。我脸上一阵发烫,忽然意识到,自己只顾开门,竟忘了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别无它物。我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羞怒到:“你给我背过身去!”

  安楚云大概也感觉到了自己冒失进屋,很听话地转过身去,还不忘补充一句:“我,我可什么也没看见啊。没看见……”

  我抓起沙发上的衣服,急忙去洗漱间梳洗换衣。等到我一切梳理完毕,走出洗漱间,安楚云也已经神情淡然地坐在沙发上了。看我出来,“嘻嘻”傻笑。

  “笑什么笑!人家一夜没睡好,刚睡着你就来吵我。”我还是感到没有睡醒,十分疲倦。

  安楚云有些奇怪:“一夜没睡,你在干吗?”

  “晚上的暴风雨吓死我了,又是打雷又是闪电。”

  “这么大了,还怕这个?”安楚云的口气明显小看人。

  “这与年龄大小无关好吧。”我分辩到。

  “那你不打个电话。我来陪你。也让我当回护花使者。”

  “想得美,想乘人之危不成?”我从来不给安楚云得便宜的机会。

  “怎么会?这种小人之举我是不会做的。再说,我喜欢两情相悦,不喜欢霸王硬上弓。”安楚云煞有架势地说到。

  我抓起手边的枕头朝他的头上扔了过去。

  安楚云接住枕头:“好了好了,来跟你说一件好事的。被你一诱惑差点忘了。”

  “好事?我回来以后就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想起来我的心情就万分沮丧。

  “你还在梦里,当然不知道,昨晚上任建青死了。”

  “谁,死了?”我怕自己睡意朦胧,听错了。

  “任建青,死了!”安楚云,提高了声音。

  这会我听清了,听得真真切切!我急切地问到:“怎么回事?怎么死了?”

  “具体不清楚。早上被人发现,连人带车栽在小镇外那条东西流向的大河里。好像是从那座新修的高桥上冲下去的。发现时,人已经死了。”

  我虽然还是觉得好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但是睡意瞬间没了。这消息,立刻消除了我心中的丧气与身体的疲乏。我这人,精神不好时想吃东西;精神倍儿爽的时候也想吃东西。这会儿忽然感觉饿了。

  我起身走到安楚云身边,一把抓起他:“走,陪我吃早饭去。”

  我们两个坐进了小镇上的一家饮食店,这里只供应手工包的大小馄饨和面条。我要了一碗大馄饨,安楚云要了一碗面。两个人都是慢悠悠地吃着,耳朵听着左右邻桌顾客的谈话,大多在议论任建青死了的事情。

  “听说警察排除他杀,应该是他自己栽进河里的。”

  “他们说应该是凌晨一、二点钟出的事。那会儿暴风雨正下得厉害的时候啊。”

  “唉,这么晚了,又是那样的丑天气,不在家待着。活该倒霉。”

  “据说,他老爹要求验尸呢。好像怀疑有人谋杀他的儿子。”

  我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一边美滋滋地吃着鲜美的馄饨,一边心里在说:“把那小子开膛破肚才好呢!挖出他的心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这时有一个声音传来:“你们应该知道,前不久那个凌安安遭人毒打,有人说幕后指使的就是任建青。这会儿说不定是报复杀人呢。”

  我放下手中的勺子,停止了咀嚼。安楚云看出我想冲过去,一拉我的手:“干吗?跟人干仗啊?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堵了不成。好好吃你的馄饨吧。”

  我看看他,觉得自己是太冲动了。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我想怎么说,也是我自己的事。我故意提高嗓门说到:“是啊,我倒想去报复杀人来着。只可惜我是守法的公民,这种丧天害理的事情不是我们做得出来的啊。”

  这时,周围几个桌子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里面有几个认识我的人,显出惊奇的表情。一会儿有人尴尬地冲我笑笑,有人说着“素素回来啦”。还有人小声地告诉不认识我的人:“这就是凌安安的妹妹。”

  走出饮食店,安楚云看着我,用揶揄地口气说:“看不出来啊,外表看着楚楚可人样,内心原来是女强人啊。大庭广众就跟人顶牛。”

  “哼!谁让他怀疑我哥报复杀人。我哥是那样的人吗?我不允许他们侮辱我哥!”我就是一个不可服输的女人。其实,安楚云打小就了解我这个脾气。

  “现在你准备去哪里?回酒店吗?”

  “回什么酒店啊。哎,你说,任建青死去的消息,我哥会不会知道。如果知道了,他会不会带着顾婉婷回来?说不定他们两人在离小镇不远的地方待着。”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我哥与顾婉婷去了那张明信片上所写的“天堂”

  安楚云看看我:“那,我们去你哥租住的屋子看看?”

  “走!你领路。”我又迫不及待了。

  可是,不多会儿,我马上就陷入了失望之中。不仅如此,而且还打破了我曾有的幻想。我曾经幻想着我哥带着顾婉婷去了部队,他们一起在那里生活了。部队的首长知道他们的事情后,一定会同情他们,帮助他们。然而,当我和安楚云来到我哥租住的地方,房东阿伯拿出一份电报,是部队拍来的,上面写着八个字:“假期已超,请速归队。”而这份电报是两个月前拍来的。

  我拿着电报,刚才因任建青死去的消息带来的欢乐一扫而光。真想大哭一场。安楚云看到我这个样,拍着我的肩膀:“素素,别难过。总会有消息的。”

  可我这时候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一转身趴在安楚云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把我这些天来心中的担忧、伤心、苦闷、气愤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安楚云无声地抱紧了我。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