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亡命赌徒

  天空晴朗,于正的车飞速行驶在去往别墅的高速上,一朵朵云彩追在车后,像是在空中夹道欢送的礼宾小姐。于正内心紧张,和杨大勇好多年没见了。杨大勇出狱后没有手机,不能随时打公用电话,真不知道他能不能准时赶到汇合地点。

  车载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播报新闻的声音:一个星期前,邻市监狱有一名服刑人员越狱逃跑,至今没有缉捕归拿。据监狱的负责人介绍,这名逃犯入狱前曾为东滨市一名老刑警,此次越狱,引起了部分市民恐慌,市领导和警方高度重视,已经调动了全地区的警力和治安监控设备对各交通要塞严密排查,同时开通了市民举报热线,请市民积极提供线索,配合警方工作。

  “不愧是警察出身,好厉害啊,监狱那种密不透风的地方也能跑得出来?”灏洋公司财务孙一蓝感慨。

  车内,除了于正后排座位上的老板庄翰林外,还有公司即将退休的研发总监王禹,而财务孙一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看是什么警察了!经验丰富而老道的刑警,绝不是吃素的。”庄翰林闭目养神靠在车后背上,耳朵却捕捉到车内车外的一切动静。

  “可是,一个星期了都没有抓到。” 孙一蓝这半年来经常不在公司,似乎身体很不好,于正曾亲眼看见她在公司茶水间喝药。此刻她说话声音沙哑,听不出来她这话里是庆幸还是落寞。

  “监狱离市区有三四十公里,他跑出来肯定不会进市区,只可能流窜在郊区。”庄翰林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

  “为什么呢?”孙一蓝随口问。

  “现在的城市可不比20年前啦,到处都是摄像头、监控器、巡逻车……一个人要想跻身于城市中而不被拍到,根本不可能。而且,现在是‘一证通’的时代,走哪都要证,坐车、住店、上网,甚至在便利店买瓶水都得要证,他没有证,难喽!”庄翰林闲来无事就分析分析讲两句,纯粹为了和大家在车里打个哈哈,调侃几句,并不认真。

  孙一蓝听了庄翰林的分析,却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活着就好。”

  杨大勇是多年的老刑警,你们说的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他,于正在心里安慰自己。想虽这样想,于正还是一脚油门踩下去,加速赶往别墅。

  这天下午2点左右,灏洋公司的部分高管陆续开车从公司出发。4点钟的时候,相继抵达别墅。

  首先抵达的是庄翰林的车,于正熟悉路况,路上听了广播心里焦急,一路加速超车过来。王禹和孙一蓝都来过这栋别墅,对这里的结构和环境都很熟悉。其他人按照清洁工小芳的指引,也都分别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庄翰林的房产,他到了之后不急于去自己的书房,而是在别墅周围转了两圈,又去看了看自己停泊在海边的游艇,才回到别墅嘱咐小芳几句,进了房间。

  庄翰林一进房间,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挂在书桌后的椅背上。天气炎热,尤其在海边,太阳炙热地烘烤着这栋别墅,庄翰林只觉得房间有点闷,就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通通风。即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于中间介绍人有关叶副市长的消息,他的一颗心仿佛远处被一阵阵海浪拍打的礁石,焦躁不安。

  这个时候,房间响起了“叮叮……”的敲门声。

  “进!”庄翰林应了一声。

  只见特意请来的一级厨师冯保国从门后露了半张脸,挂着谄媚的笑容问候:“庄总,您路上辛苦了吧?”

  冯保国今年52岁,比庄翰林还年轻了3岁。可看起来却苍老许多,长期不规律的生活过早地消磨了他的精气神,眼圈黑眼袋重,笑起来的皱纹深深地印刻在两边腮帮子上,让人觉得两颊的肉被他可以挂在鼻梁上似的。

  “还行。今晚的晚宴要辛苦你了。”庄翰林说。

  “您哪里的话,您能瞧得上我做的菜是我的荣幸,为大家服务是我们餐饮服务行业份内的事。”冯保国说着话,身子就顺理成章地挤进房间,把门自然地从身后关上。

  你的餐厅早就关门大吉了,你还好意思自称餐饮服务行业?庄翰林心里讥笑冯保国,面子上却无动于衷,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放松身体,拿起桌上的报纸看起来。他心里明白冯保国这个时候找自己一定是有事相求。

  庄翰林和冯保国是一起下乡的知青,插队在一个村里。两人返城后都没什么正式工作,庄翰林参加高考上了大学,冯保国就子承父业做起了厨师。

  起初冯保国在一家国企食堂干,后来下海自己开了饭店,饭店生意红火,越做越大,没几年,就在东滨市开了十来家的分店。可是就在冯保国百万身价,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一次与几个生意伙伴的澳门之行,冯保国染上了赌瘾。自从那次从赌场归来后,他便隔三差五从饭店的账上提钱。可饭店的现金只是当日流水而已,他在赌场上赌红了眼时,便抵押上了自己的店面。就这样,店面一家家地被他赌输赔光了。当他身无长物,再没什么可输的时候,赌场也将他彻底扫地出门,列入黑名单,没有赌场再向他敞开大门了。

  这个时候,他想浪子回头重新掌勺干餐饮,可现实骨干又无奈。一来,他年纪见长,体力不如从前;二来,如今的餐饮业也改朝换代,消费者的口味多变,众多餐厅引入互联网+和O2O创新运营模式,冯保国的老一套饭店经营理念早就OUT了。因此,他央求着庄翰林今天由他负责来别墅为“退休欢送派对”准备晚宴。一则呢,是他觉着这晚宴油水多,自己赚点小钱再说;二则呢,他想找机会跟庄翰林这个大老板套套近乎,希望庄翰林念在大家下乡插队一场的情面上,给他借笔钱用于投资,东山再起。

  冯保国这样盘算着,眼巴巴地立在庄翰林的办公桌前,双手垂在两侧,把身子吃力地朝前探着,本想努力地在庄翰林脸上捕捉一下老板的心情再开口,没想到庄翰林直接抓起一张报纸故意遮住脸。

  他没辙,揉搓了几下双手,只好开口:“嘿嘿,庄总,有个事情我想请您帮我一把。”

  “你说吧。”庄翰林继续拿着报纸,眼睛也没抬一下。

  “今年咱们东滨市不是要搞旅游城市嘛,我也想响应号召,在咱们市新建好的高铁站客运大厅里开个餐厅。我打听过了,高铁站每天客流有30多万人,出发的候车大厅空间有限,计划只开不超过6家餐厅。现在已经确定了有肯德基和几家中餐的快餐店,就缺一家茶餐厅呢。这个地方开餐厅客流稳定,如果开起来,每天少说也有上千客人光顾,可就是进场的押金和喝茶费贵了点,要一次性投入200万,加上餐厅的装修和人员招聘,一共得要300万……您也知道,我现在拿不出这笔钱,您能不能看在咱们一起插队的份上,借我这笔钱周转周转呢?”冯保国终于把自己肚子里盘算了好几天的话倒出来,身体上感觉如释重负,就眼瞅着庄翰林等着反应呢。

  庄翰林放下报纸,反问:“我借给你的还少吗?”

  “庄总,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冯保国迫不及待辩解。

  “你每次进赌场之前,都跟我说是最后一次,可结果呢?你哪一次不是在赌场上输得只剩下裤头,给我打电话叫我去救你?你输光了就来找我,你去问问咱们当年插队的那帮人,现在谁不是怕了你,见了你掉头就走?你把你那十来家饭店都输在澳门,澳门的赌场不待见你了,不准你进去,你就开始在内地赌,你连房子车子都赌光了。你老婆跟人跑了,不要你了!你女儿也不认你这个做父亲的了!要不是我看在咱们过去有点兄弟情谊,我今天也不会同意由你来当大厨的,在我的员工面前丢我的脸的。”庄翰林说到激动处,用手指点着冯保国。

  冯保国没料到庄翰林会把话说得这么绝,脸上臊得一阵红一阵绿,嘴角哆哆嗦嗦竟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顿时静得只剩下海风吹进窗子的声音,沉默片刻,庄翰林把手一挥,说:“你出去吧。”

  本以为冯保国丢了面子就会出去,没想到他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质问庄翰林:“你当真一点兄弟义气都不讲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庄翰林语重心长。

  “庄翰林,我只跟你借区区的300万,你可别后悔今天的决定啊!”冯保国突然咬牙切齿起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想怎么样?!”庄翰林顿时声色俱厉。

  “你别忘了30年前咱们还在插队的事情,要不是我帮你,你杀人的事情能瞒天过海吗?你这些年能逍遥法外吗?”

  这句话犹如一颗炸弹投进了庄翰林的大脑,他只觉得头“嗡”一声被炸开了,头上的青筋暴起,指着门口,叫嚣:“你?你反了天了!滚……给我滚……”

  两人的对话显然也出乎冯保国的预料,他没想到自己口无遮拦,会提起30年前的事情。那是庄翰林的致命伤,自己怎么一时没管住嘴,竟把这犯忌讳的事情脱口而出呢?想到这里,冯保国自怨自艾,伸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这下子完了,惹怒了庄翰林,他更不肯借钱给自己了,而高利贷公司宽限的还款日就在后天了,这次要还是还不上的话,他们那帮打手肯定会打死自己的。冯保国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就在冯保国出了庄翰林的书房,准备回厨房时,恰巧遇见清洁工小芳从庄翰林女儿庄妍的房间出来。小芳见到冯保国,还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冯师傅。”

  冯保国听见小芳跟自己打招呼,像蚊子声似的“嗯”了一下。他以为小芳听见了刚才庄翰林批评自己的话,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心说这个乡下丫头,连你也看我笑话。

  “晚餐的餐具你都准备好了吗?”冯保国大声喝问小芳。

  小芳原本打算给庄妍送了快递就走的,听到冯保国的问话,赶紧站在楼梯上,答:“昨天我把餐具取出来,就已经擦拭过一遍了。”

  “擦一遍不够,你用酒精再擦两遍!你知不知道陶瓷餐具放久了会漏铅的。铅是贵重金属,要是万一吃到肚子里会怎么样?会导致人体没有食欲、头疼,甚至会腹痛、脏器衰竭。那个时候,就算我做得菜再好吃再美味,也是无用功!事倍功半!”冯保国把庄翰林的气都一股脑地撒在了小芳身上。

  小芳起初觉得冯保国叫住自己莫名其妙,听他教训得越来越一板一眼,好像自己故意让大家吃坏肚子似的,不禁感觉委屈,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出乎意料,小芳把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使劲仰起脖子又抬高下巴,不卑不亢道:“我知道了,我会按您说的,再擦两遍。”说完不等冯保国反应就下楼了。

  冯保国此时此刻脸上热辣辣的,感觉自己刚刚在庄翰林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后,又自讨没趣被小芳这个清洁工羞辱一番,真是无地自容。他抬起右手,指着小芳的背影,想骂咧几句,却只看到小芳越走越远,他却一时不能开口,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了。心里只道,今天太倒霉了,连清洁工都不把自己放眼里了。等自己以后有了钱,看还能给这丫头好果子吃!可问题是,今天自己把庄翰林得罪了,他不借钱给自己,自己还能上哪里找钱呢?难道真的任由高利贷公司的打手们给自己卸胳膊少腿吗?

  一切都怪运气太差,本来冯保国前天身上还装有500块钱,那是他家里最后一样还勉强值点钱的东西换来的。虽然只有500块,冯保国不指望能够赢大钱,只希望弄点钱买饭、租房子,于是就拿着这最后的希望,进了赌场。

  进去以后,大概2点左右,赌场刚刚开门。里面人不多,只有几个散客。冯保国挑了个扎金花的台子,准备翻本,因为肚子很饿没吃饭,跟服务员要了6杯可乐一口气全喝了,当是垫肚子。开局第一把,输,第二把,输,第三把,输,第四,第五,第六…………总之就是输,输,输……气的冯保国真想把杯子摔发牌人的脸上,那种愤怒,恨不得千刀万剐,恨不得挫骨扬灰。很快,不到20分钟,冯保国手里只剩下最后50块钱,盯着最后的50块,迟迟不肯下注。

  发牌人望着冯保国,冯保国死死盯着50块,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啊,自己在这赌场输了那么多钱,难道老天爷就不能发发慈悲吗,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一部分钱,来吃饭住宿,难道就这么一点钱的机会老天爷都不肯给吗?遗憾的是,赌场上是很残酷的,就像两个人之间的生死博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任何一点怜悯之心都会让赌徒跌入万劫不复。

  这个时候,赌场保安看到事情不对,慢慢走过来了,冯保国也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他过来。保安打了个手势,估计是叫人。冯保国当时心里有种想法,烂命一条,拼了,于是压上了最后的50块,发牌。结果是,冯保国疯了似的把那个发牌人打得脑袋开瓢了,还摔了赌场的东西,保安迅速带人制服了他,但是损坏的东西要赔偿,治病医疗也要不小的花费,这帮黑社会的强迫他向高利贷公司借款,并于后天之前必须还款,否则就要来卸他身上的零件。

  因此,表面上他到别墅主厨负责餐饮,实际上却一直琢磨着筹钱,保全自己呢。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