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巡滇西将军上书

　　昆明五华山：正值秋高气爽，万物成熟丰满之时，按理在此金秋季节，人人皆应其乐融融、心旷神怡。可坐镇昆明的云南省主席龙云却与往年大不一样，眼前的两件事确实令他心不旷，神难怡。一件是蒋介石签署，由南京国民党中央情报局发来的特级电报《关于严加防犯打击共党谍报分子猖獗活动的通知》。另一件是新任省民政厅长兼盐运使朱旭呈报来的《关于治理滇西匪患的报告》。他反复阅过文件后将其搁在办公桌上，继而习惯地捏摸了一下额头，随即拨通了三个电话，然后若有所思地走到窗户前。他拄着那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文明手杖，凝视窗外朦胧秋色，不觉有些伤怀。苍翠的松柏与发黄飘零的公孙树叶在秋风摇曳中，显得极不相称。此情此景在龙云看来酷似多年来风云变幻造成的社会现象。更让自己联想到：秋风扫落叶，履霜坚冰至；亦有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的感慨。本来眼下为应付英殖民政府违背滇缅商约，派兵犯我班洪地区企图偷采矿石一事就让他头疼不已。现又冒出这等不着边际的事情，他不得不召集他的将军弟兄们前来共商军国大事。

　　等待中，龙云不觉又陷入了沉思：“记得那年自己在云南讲武堂就读时，就在毕业前夕，有一个法国大力士从越南进入昆明，此人叫嚣自己武艺天下无敌，要在昆明设擂比武。并声称，如果三天之内没有人胜得过他，他就在昆明开堂授徒，传授武艺。其实，这个洋人当时是处于政治目的指使下，把矛头指向云南陆军讲武堂。他的挑战性要求得到了云南都督唐继尧的许可。海报贴出去后，各地武林豪杰纷至沓来，一时间昆明成了西南武林人士会聚之地，但上台打擂者多数受伤败下阵来。时间一晃已到第三天，眼看中方败局已定。唐继尧怕丢不起这个面子，情急之下便号召军中尚武者也可以踊跃参加。于是，龙云自己决心上台一试身手，想不到一介脚穿草鞋的毛头小子竟然创造了奇迹，不到十个回合便将法国大力士打得趴在地上撑不起来，以至令这个号称天下无敌的洋武士输得口服心服。此次打擂获胜，着实为云南人争了一口气。消息传开后，昆明大街小巷无不称颂叫好。此事是讲武堂的一件趣事，亦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得意之举。通过因此崭露头角，再历经沧桑风雨后，自己继而飞黄腾达以至成为一省之尊。关于匪患之事，已派九十九师中将师长朱旭于不久前，去往滇西各县、局巡视过，后来带回之消息着实令人吃惊不小。”“嘀……嘀嘀……”汽车喇叭声将龙云从沉思中警醒。

　　省府办公大楼前停车道驶进三辆轿车，从车内下来数名持枪荷弹的卫兵，簇拥着三位威风凛凛的人物，他们大步流星地径直进了五华公馆。这便是龙云要等的朱旭、卢汉、张冲等三将军。这三位将军是当年协助龙云绊倒唐继尧的得力干将。他们平时无事经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谈天说地或共商国事，只是今天要讨论的与往常不一样。三将军见过龙主席后各自就坐，龙云道：“弟兄们！今天请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请各位先过目。”说罢将文件递给卢汉，后又传至张冲手上。

　　张冲：“除了南京发来的这份外，另一份原来是瘟猪炒作的！”

　　朱旭：“你脑子当真长虫了，什么叫炒作！那是事实！不信你去一趟看看，哪怕你全身长虫！”只要没有外人在，他二人搭话总要一个“瘟猪”、一个“脑子长虫”地互相挖苦一番。

　　卢汉：“至于共党谍报之事我们早已组建了自己的反间谍机构，只消加强训练、增配人手便可搞定。倒是这匪患一事，至今已是一塌糊涂，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下一步必须认真对待。”

　　龙云：“具体情况由朱将军先谈一谈！”

　　朱旭：“近年来各地自发武装势力遽然抬头，强人四处拉帮结伙各立山头，镇康、耿马、顺宁、保山、永平、大理、邓川、鹤庆、丽江等地尤为猖獗，这些土匪皆是历来不把政府放在眼里的主。特别恶劣的是大理、邓川方面兴起的这股土匪令人寝食难安，其头目以一个外号叫张结疤和一个外号叫小霸王的为主，据说此二人武功十分了得并尚于拉拢人心，所到之处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他们的横向联系能力似乎要比政府强得多，大有驾驭云南半壁江山之野心。”

　　张冲：“那张结疤不是在原来我军开展剿匪活动时就已被招安了吗？”

　　朱旭“招安个屁，狗改不了吃屎！还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今年春夏之交我受龙主席派遣巡视滇西各县、局时，曾在几处组织指挥地方军警、自卫队围剿过几次却无济于事。其原因是地阔山宽且土匪多如牛毛，加之地方官兵暗地与匪勾结。我本身所带兵马又不足，很难左右兼顾，要想清剿此诸多土匪已是鞭长莫及。至于腾龙八邑（腾冲、龙陵两县，潞西、梁河、盈江、莲山、陇川、瑞丽六设治局）倒是相对安定，那里也许是土司们管理得当。以上情况便是此次巡视的大体情况，具体内容可参见报告。”

　　报告如下：

　　龙主席钧鉴

　　今年春夏之际，承蒙主席准假并奉命视察滇西政务，经往各县、设治局调查了解得知：自清末以来各地因官衙腐败、豪强四起，吸食鸦片、贪赌、恋嫖泛滥成灾，民风极为不正。民国以来虽屡经打击治理，终因此恶习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治理根除。况近年政府忙于外患内忧，不时挥兵离滇，致使境内军备空虚，地方政府软弱无能，兵不及匪强，官不敌劣绅。于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之事愈演愈烈。吾虽行武出身并曾身经百战，但因所带人马装备难以开展剿匪之能事，故只能惭愧回昆复命。滇西匪患已如人之病而病入膏肓，如此恶情必须重拳出击并持久治之。否则民不聊生，吾省大厦将倾，何来兴旺！依吾之见，如能兴一旅精兵先将滇西巨匪张结疤、小霸王所部清剿击溃，必对四处起震慑作用，其余各地治安将有所好转。一旦匪患有所好转并应着手治理各项政务：1、整顿各县、局自卫队，维护地方治安；2、整顿各地警政，重视法治；3、筹办地方积谷，用以备战备荒；4、整顿市容市貌，拆毁城皇庙之类封建建筑；5、开展举办全省户口普查；6、加强民族工作和侨务工作。

　　以上六条治理政务方案，其法重在以治理匪患为要。此报告请省政府务将纳为议事日程！

　　此报告

　　云南省民政厅长兼盐运使

　　朱旭　谏上

　　民国二十年八月十八日

　　话说朱旭视察滇西之事，却也别有一番情趣。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已意识到这回乡之事，走得一次算一次。于是率随从一干人马，一路游山玩水朝滇西而来。此次回乡他心里有数，一来因自己被解除军职后闲置在家；二来是自己被扣押期间，大太太梅氏因与二姨太宋氏素来有些小过节，心情一不好便回龙陵老家去了。再说自己多年南征北战也未及回乡；于是乘此闲暇便向龙云告假回乡探亲、扫墓一些时日！

　　龙云察觉朱旭跟自己说话时流露出不悦之色，知道是此次兵变被免职惹恼了他，便乐呵呵地道：“啊呀呀！我的老朱啊！你是咋些了？一脸阴气沉沉、有气无力的，回去就回去嘛！准你三个月够了吧？”

　　朱旭：“多谢主席！三个月足矣！属下便未为前番之事心怀不满，只是近日特别思念家乡父老，再说内人梅氏已回乡多日，确也有些想她，近日又偶感风寒以致身体有些不适。见笑了，见笑了！”

　　龙云：“啊哟哟！你看，你看！这一身唐装瞧着多顺眼，还是铜钱花呢！这顶小缎帽也不错，这一打扮比穿军装还神气嘛！整个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就叫：拓开负荷倍自在，换个枕头更安眠啊！”

　　朱旭：“那里，那里！这都是托主席的洪福！”

　　龙云：“此次废师改旅意在精兵简政，一师之长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现就给你漏个底，我已向中央政府打了报告，委任你个政府要职。再说了，你都过不惑之年了，整天风风火火与刀枪做伴儿，也该换换口味了。还有，侄儿子扶华不是快从南京黄埔陆军高教班毕业了吗？你还有个侄儿子叫什么来着？听说也读黄埔，应该和扶华一样也要毕业了吧！”

　　朱旭：“侄儿叫朱家璧，小着蠢子一岁，就读于黄埔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可能两个差不多一前后毕业吧，多谢大哥时常惦记着，还望日后多加栽培！”此时朱旭才想起与龙云曾兄弟相称，心情霎时轻松了许多。

　　龙云：“哦……对，对！我想起来了，叫朱家璧，头几年在你府上见过，这个后生高大威武，很有发展前途，孺子可教啊！不过扶华也很不错。让这些娃娃回来参与军事管理，为我们保江山多好！如今云南百废待兴，许多事情都等着你我去做呀！”龙云说着用手轻拍朱旭腹部：“你就把心安在这罗汉肚里放心回去吧！你我多年生死之交，有我龙云吃的就不会让你姓朱的饿着，在云南有我的天下就不会叫你闲站着！”通过一席谈话，朱旭自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且说这朱旭原是龙云手下一得力人物，官至中将师长，为何会被龙云扣押并免去师长之职呢？ 有书记载：

　　“朱旭，字晓东，生于1889年，滇西龙陵象达朱家庄人，祖上自施甸团树村迁居。幼年就读私塾时很是用功，少随二兄朱杰侨居缅甸。辛亥革命后回国考入云南农业学校，毕业后投笔从戎，参加讨袁护国战争随军至四川。护国战争结束后，回昆考入云南讲武堂第十三期，毕业后在十一团龙云部任排长。1921年升任连长，驻军蒙自，当时滇军军长顾品珍率师回昆驱逐唐继尧，唐逃离云南，朱旭奉唐令随军撤到广西，在卢汉团任营长。1922年唐继尧回滇复辟，此时龙云部成为唐军讨顾主力。唐回昆后开始仇视孙中山领导的广州革命政府，镇压云南的革命活动，操纵其弟唐继虞编练近卫军，企图削弱龙云、胡若愚、张汝骥、李选廷四军长的兵权；时朱旭被任命为近卫军第四团团长。1926年中国共产党派李鑫回云南建立云南省特别委员会，李鑫任书记，成立政治斗争委员会，派合龙、胡、张、李倒唐。朱旭与李鑫是同乡，又是农业学校同学，经李鑫说服，朱旭决意倒唐。1927年初，唐继尧得知龙云等人将有异动，遂调朱旭第四团进驻五华山警卫。2月6日，四军长发动“二六”政变，朱旭率部参加，唐继尧被迫交出政权并于5月病死。唐死后，四军长内讧，6月14日，胡、张、李联合囚禁龙云。朱旭属龙部，时驻军宜良，闻变率部至元谋马街与卢汉部会合。卢汉原决定撤军昭通，并已派人到江边征集船只，然朱旭认为北撤不妥，力主到滇西联合大理驻军反攻昆明。卢汉认为大理有唐继麟等部驻防，此属不能兼容的唐家势力。朱旭分析了唐家与胡、张的矛盾，并说自己与唐继麟私交甚好，可亲到大理联络。经会议决定全军西上，到达祥云获悉大理驻军已设防，并扬言要消灭龙云部队。在此进退两难之际，朱旭以单刀赴会的精神，只带侍从一人赴下关说服唐继麟等人，使龙部得以进驻下关。唐、龙双方同意合作，共同消灭胡、张。龙部整编后东进，将胡部西进部队击溃于祥云清华洞，追至禄丰县与张汝骥增援部队相遇。朱旭获得情报，昆明城防空虚，建议卢汉与张对峙，自己带一半部队绕道偷袭昆明。胡若遇发现龙军进逼昆明，仓促向大板桥撤退。由于唐家势力有复辟可能，胡、龙矛盾下降，胡若愚释放龙云，由龙对抗唐家势力。龙云回昆后稳定了局势，控制了滇政，朱旭被任命为第三师师长。朱旭向龙云建议，为提高部队素质，应在师建立政治部，经朱旭推荐，任命李鑫为第三师政治部主任。李鑫向官兵宣传革命道理，增强了共产党的影响。胡、张退到滇东，策动贵州周西成入侵云南，龙云派卢汉、朱旭等部迎战，大败胡、张、周联军于曲靖廖角山，胡、张逃窜川边，周退回贵州。朱旭率部入黔，击毙周西成，攻占贵阳。此时胡、张联合龙军将领孟坤，企图偷袭昆明，先头部队已抵达会泽县，龙云于安顺电令朱旭率师星夜赶回昆明。当时有人动员朱旭率部留在贵阳，乘机扩大势力，坐收渔人之利。为捍桑梓，朱旭不计个人得失，返滇击退胡、张、孟联军于昆明西郊碧鸡山，稳定了局势，保卫了昆明。1927年蒋介石派李宗黄回滇，以特派员身份监视龙云清党反共，严令取消各师政治部，逮捕共产党员。朱旭为了保护李鑫，秘密将他送到越南，给足路费，让其转赴苏联。李鑫按中共云南省委指示，回个旧开展工人运动，不幸被捕。朱旭多方营救，龙云口头同意解昆经教育后由朱保释，却暗中下令将李鑫杀害于蒙自。云南部队按蒋介石命令编入全国系列，朱旭任国民革命军九十九师师长，晋升为陆军中将。1930年李宗仁等联合反蒋，出兵湖南，蒋派龙云为总指挥，朱旭为副总指挥，率三个师出省包围南宁三个月。10月，李宗仁回师南宁，滇军战败退回云南到罗里集中。龙云为了排除异己，借机裁并部队，将十五个团缩编为六个团。当时有人建议朱旭率师另谋发展，朱以大局为重，按规定缩编后奉命开赴邱北县。由于龙云投靠蒋介石，1931年3月，卢汉、朱旭、张冲、张凤春四师长在宜良商议联合倒龙，龙云被迫出走。后来卢、朱、张发现张凤春有异动，怕云南内乱，蒋军乘虚而入，由卢汉赶到寻甸羊街向龙云认错并接回昆明。龙云回昆明后召开会议，宣布将四师长当场扣押，撤销师长职务，废师改旅。不久释放卢、朱、张三人。朱旭被撤职后，蒋介石曾派人拉拢，朱严词拒绝，并将此事告知龙云。朱旭向龙云请假回乡扫墓，龙准许三个月，并委托朱视察滇西政务。朱旭在芒市接见了少数民族代表和华侨代表，对民族工作和侨务工作十分关心。朱旭回昆明后被任命为云南省政府委员，云南省民政厅长谦盐运使。1933年朱旭积劳成疾，心脏病日趋严重，4月病逝于昆明，享年四十三岁。”就此按下不说。有道是：

　　祖传白银工匠，少时历经苦寒。勤学随诸侯，云里挥师百战。匆忙，匆忙，到头终上黄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