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都在试探

  

  “嗯,他那里有两张床。你看?”老人问我的意思。

  白雨怎么听出“动手”两个字不顺耳,像是咬字太重,对这个一来就排斥他的僧人信不过,他不应该当知客僧,应该当扫地僧的——把他不想见的人都扫地出门。

  感受一下张勇的处境更有必要吧,白雨说:“我想在您孙子的房间住,看他是否托梦于我?”

  “也好,跟我来吧。”老人领头,通过一个小门,进入侧院,来到最东边的一间小屋前,掏出钥匙,开了房门,让白雨进去。

  好精致的禅房,四壁都是松木板壁,透出一股清香,地板天花板明亮光洁,长桌、方凳都是原木的色彩,自然而素雅。西边还有一张书架,上面有几层书,都是中医西医的内科书籍。南边的窗外是一个小山坡,一丛一丛的百合争奇斗艳,从花蕊中渗出血红的斑点,如手术后飞溅出的血滴染出一般,美丽而惨烈。东边也有扇窗户,可以望见远处的山峦,使人心旷神怡。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真能够益寿延年……”白雨打开窗户透了口气,情不自禁地说。

  “是啊,除了饮食清苦一点,他想住一辈子都行。”老人又伤心了,“却不知道为何想不开,自甘堕落,要重入那轮回中啊……”

  白雨知道,要转移思想负担,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于是说:“爷爷,您去休息吧,不能要您劳累,我躺一会就好。”

  果然,老人想起自己的承诺,不走,非要他躺倒。撩开衣服,看他贴了膏药,更加小心,坐在床边,给他紧一下、慢一下地推拿,一边问着他们工厂的情况。

  老人有一手推拿技术,疏解了椎骨的痛苦,但精神上的痛苦又注入到白雨的脑海里,他回忆着张勇工厂的情况,尽量介绍。说他工作在汽车配件厂,位于水阳江大道上,他是搞供销的,他负责文京汽车大修厂的业务,本单位与业务单位都认可他,其实,他的女朋友对他也不错……

  白雨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尽量说出来,不知道的绝对不说,免得穿帮。老人微微闭着眼睛,心里一定豁亮,说不定在试探他,言多必失,不能多说。掌握的情况说完了,赶紧反问道:“他上山来身体情况怎么样?”

  住持说:“我看了他的西药,明显写着治疗胆囊的,中药也有几大包,里面有灵芝、枸杞子、山楂、百合、党参、熟地、山药、当归、白术等,都是补气养血的药,老衲也认识一二,与胆囊关系不是很大。既然你说他没什么大不了的病,怎么神情那么抑郁?我说叫中医看看,他又坚决不让,每天看书看电脑,心思重重,不大说话。”

  想到他是个开朗的青年,曾经见过他明朗的笑容,“上山来就没开过笑脸?”白雨问老人。

  “哪里,没多久,有一天他回来就兴奋不已。”

  白雨问:“是否他在山上遇见什么什么人了?”

  老头说是的,说着叹口气。看老人累了,白雨就说已经疼得好些,坐起来,让住持休息,请他说说那天的事情。

  好不容易有个倾述的对象,老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头天晚上他回来很晚,第二天一早出去,没回来吃中饭,大约下午两点多才见到他脸红扑扑的,一股酒气冲鼻老衲厌恶,对他说:张勇啊,尽管你不是出家人,但住寺庙里,也要耐得清规,怎么喝得醉醺醺的?

  他说:爷爷,我高兴,真的高兴,今天救了一个人。

  我说:啊,那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怎么救的?

  “你不知道,贫僧儿子是搞建筑的,死于一次事故,张勇那时才满月,儿媳妇守不住跟人跑时,孙子才三岁,他没人抚养,我只好把他放在寺庙,一把屎一把尿将他养大。我张家就这一条根,总希望他能生活得幸福。他回归佛山,尽管与我亲近了,但离他一贯正常的生活远了,我怎么不难过?看见他又恢复了朝气,老衲心里真是很宽慰的。

  “他告诉我,头天下午上观音峰时,遇见一个要跳岩的女子,将她救了下来,劝说她不要寻死,既然不愿回城市,也可以留在殊胜山。姑娘愿意留在这里,张勇让她到佛教协会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带她去农家乐吃了一餐午饭,然后跑回来问我:爷爷,您看,把她安置到哪里合适?

  “出家人慈悲为怀,为孙子的善行,我还念了几声善哉善哉,但是,寺庙怎能收留一个女人?我说救了人家,劝她不要寻死,让她回去找她的家人,你就不要管闲事了。孙子说不是闲事,那女孩子本来就是孤儿,突然发生的事故,使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绝对不能回去的了,不要人负担,只是要找个地方落脚,否则她还是无路可走……难道,佛福寺收留他张勇也是管闲事吗?

  “孙子既然这样态度,弄得我无话可说。看他的目光不时投向寺庙外,我走出去一看,柏树边靠个女子,苍白,瘦弱,戴顶遮阳帽,黑袍子裹着身子,弱不经风的模样,一定是这女孩子。果然,张勇喊她一声‘丹丹’,她就走上前来轻轻地喊了一声‘爷爷好’。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张勇对她有好感?如果能够弥补他的空虚,消除他的寂寞,我为何不成全他?

  “于是,我写了条子,让他们去找下园林山堂的女居士,把丹丹托付在她那里了。

  “从那以后,张勇呆在寺庙里的时间少了,每天上午都出去,我听说,不是去林山堂,就是去山林间,回来总是兴致盎然,往日开朗的孙子渐渐回来了,老衲也放心多了……”

  住持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说得咳嗽一阵,“啪”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到窗外,大概有气管炎。在听他诉述中,白雨就想到这个问题:一个在寺庙里长大的人,从小接受的是佛文化教育,对佛教教义应该心领神会,他能不知道清规戒律吗?

  “当然知道。”住持说:“佛门十戒,他都知道,不杀戒、不盗戒、不淫戒……”

  白雨马上将他的叙述打住,因为第一戒就直奔主题:“自杀是否犯戒?”

  “那可是犯了大戒!体之发肤,受之父母,自杀等同于杀父母。”

  啊?见他提到这样的高度,白雨警醒了,径直说:“既然张勇阻拦别人自杀,他自己怎么能自杀?”

  “是啊,这……”老人也迷茫了,“你是说,他没自杀?”

  “起码,他不会轻易自杀。”

  就在这时,普渡来到门前,恭敬地说:“师傅与施主,吃斋饭的时间到了,请随小僧前去用餐。”

  说完转身先走,白雨站起,骇然发现,他的背上有一团黄色的痰的痕迹,莫非他……想象他弯腰趴在窗外的情景,疑团涌上心头。

  与住持一同到了饭厅,好几桌人,除去香客,也有十几个和尚,寺庙不小,但,吃饭的时间鸦雀无声。三人坐到一张空桌,一桌素菜,却也清爽,普渡客气多了,说施主受伤,给他端来白米饭,再给师傅盛了,自己才坐下吃。

  白雨饿了,吃得很香,没想到对面的普渡突然说了一句:“今天的糖醋辣椒不错,这可是张勇最爱吃的……”

  住持突然放下还有几口饭的碗,推说不舒服,转身就走。白雨想,他不是要我不要给老人的伤口撒盐吗,他怎么在吃饭时候伤老人的心?这是试探我对张勇了解多少吧?

  还真不了解他的饮食习惯,但是,对付一个僧人还是有办法。于是,白雨伸头低声说:“在城里,张勇最爱吃糖醋排骨。”

  一句话,说得对方张口结舌,想到他背上那气管炎病人吐出的浓痰,白雨没了胃口,匆匆扒完剩余的几口饭,站起来就走。

  出了饭厅,问到住持的禅房,找了去。门虚掩着,瞅了一眼,老人在方凳上打坐,听见有声音,抬头问:“白雨吗?”

  白雨本想走,又停住,见附近没人,就站在门边问:“张勇失踪后,您没问那个……他救下的女子吗?”

  老人保持五心朝上的姿势,垂着眼睑说:“老衲还没去问,那个女子来问了……”

  “她怎么说?”

  “说这两天没见着张勇,只是,她的电脑上发现了张勇留下的什么文件,劝说她回城市去找家人,不要留在殊胜山。最后也是‘永别了’三个字。我只得拿出孙子留的纸条给她看,她见上面也有‘爷爷,不要找我,永别了’的话,哭着跑了。”

  听到这里,白雨想起途中的遭遇,突然明白了:“那个女子,莫非手断了?”

  “正是。”老人说。

  “现在还好吗?”他迫不及待地问。

评论
  •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人生总在寻觅, 在寻觅中找到真爱,在其真爱中表现出永不离弃。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建平: 永不离弃,才是真爱


  • 故事中人物矛盾激烈,情节跌宕起伏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Aerferade: 在真实出版的基础上续写扩写,更有可读性


  • 我们总是说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用来形容此书绝不为过。从一招不慎以为自己患有艾滋的销售员,到正值风华嫁给比自己年长30岁老头的小保姆,每一个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生活中随便一抓便是一把,当这些戏剧性的故事在两人身上发生,许多的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小说的英文翻译是“以爱试爱”,小说的主旨极具正能量而不做作,作者匠心独运。人间的真情并不看中锦上添花,往往雪中送炭的不离不弃,才是“爱”。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猫四姑娘: 感谢在最短时间做出最好的封面了。


    回复 @李幼谦: 应该的


  • 不错!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杨泽昆: 谢谢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