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他不会死

  “没听说她出事。”是不愿意说那女子?还是真到了他修行的时候,“贫僧尘缘已了,红尘凡事,不便过问。”

  说完,老人又闭起双目,看来,他是不想说话了。

  白雨有了顿悟:既然他们在殊胜山相逢,看样子已经相爱,应该互相扶持走人生,那女子安好,想必他也不会轻易离去的,突然自杀的可能性不大,朦胧的希望越来越清晰。

  如果能确定张勇真死了,白雨虽然心痛,但也了却了心事。既然还有一线希望,白雨决定要找与张勇亲近的女子。

  下午,他问了林居士的地址,就往孔雀松的方向走。刚进竹林,就听到对面细碎的脚步声,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的女子,白雨仿佛有了预感,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

  浓密的枝叶中,那个黑衣女子轻轻走来,依然埋头赶路,半短的头发披散着,遮盖了她的面目,一件直身长袍从上套到脚脖子,诡谲而奇异。刚过正午,阳光穿过枝叶投下灿烂的金斑,她身边一棵粗大的毛竹上还刻有“李亮到此一游”等等现代“留言”,如果不是这些实景,白雨还真有点发憷。

  她左手袖子空荡荡的,像垂着一条细布袋,自己拉掉的是她的假肢呀。假如她戴白巾系腰带,简直像个修女,可素色服装,也掩饰不了她的美丽。

  白雨停步,等她走近,开门见山地问:“姑娘,手臂还没找到吧?”

  女子一抬头,露出修眉亮目,发现是上午遇见的人,恼火地皱起秀眉:“是你?吓我一跳,还扯掉了我的假手,你赔!”

  “啊,真对不起,都怪殊胜山的雾来得太突然了,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充军啊?救火啊?”姑娘柳眉倒竖,没好气地说。

  “我急着找一个人,张勇,你认识吗?”白雨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

  女子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问:“你也找张勇?你是他什么人?”

  “工厂同事。”他只有继续说谎。

  “我认识张勇,也在找他,已经好几天了,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想去问问,他爷爷那里有消息了没有……”女孩子又习惯性地低下头,让头发盖住了脸,说到后来,肩膀已经微微抽搐了。

  “你这是问万德住持去吗?我才从那里来,正逢佛福寺在观音峰做了法事,说是有人见他跳崖了……”

  “谁看见的?” 她惊恐如小鹿中箭,抬起头,甩甩头发,一双杏眼充盈着泪水,“谁说张勇跳崖了?我不信,我不信!”她摇着脑袋,脸涨得通红。

  白雨想要试探一下他们关系的深浅,说:“张勇的事一时半时弄不清楚,上午把你的假肢扯掉了,真对不起,我们去找吧。”

  她定神看着这个男子:清爽,洁净,还有坦率的眼神,挺拔的身姿。她信任了,说:“等等我,过一阵来,找人比找手更重要!”

  是个明理的女子。她说完转身离去,向白雨的来路跑去,急促如被追赶的小鹿。

  白雨心里一动:看来,她就是张勇救助的女子,于是跟在她身后看个究竟。果然,她进了佛福寺。

  白雨没跟进去,就听到里面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丹丹,不骗你,他真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从观音峰跳下去的。”

  这声音带着江浙味,是知客僧在说话,他们也认识?

  “你说谎!”女子带着哭腔,“你看见为什么不拉他?”

  “那天我从殊胜台下来,远远地看见他站在悬崖边,天色将晚,路静人稀,什么人还会在那里看风景呢?仔细一看是张勇,还没来得及与他打招呼,他就跳下去了。”

  这时候这样说,与他与万德住持说的话有出入,此人可疑。

  “我要去问问住持!”姑娘固执地说。

  “问他也没用,才为张勇做了法事——”

  “法事?张勇需要做法事?”

  “是的,上午,住持在观音岩给张勇超度了亡灵……”

  “亡灵?他变成亡灵了?”姑娘痛苦的声音传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要问他爷爷……”

  “他太痛苦了,不要打扰他。其实,出家人应该把生死看淡一点,你说,他怎么能那样想不开?”普渡似乎要与她谈心。

  “张勇是那么好的人,谁也希望他活得好好的,他不应该死!”

  “可是没办法,他要想不开,谁也拦不住。”普渡更耐心地劝告她,“你自己保重身体,不要太难过,看你,最近瘦多了……“

  这话,虽然出自于关心,可怎么听起来有点异常?这个僧人有点不守戒规啊。正想自己是否要进去,就听女子嚷嚷:“别烦我,别管我——“

  声音传到门边来了,白雨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偷听,赶紧闪身到柏树后,看见她出来了,满脸泪花,一路狂奔。想要追去,但看见普渡从寺庙出来,站在台阶上望着她的背影离去,充满了暧昧的眼神。等他进去了,自己才返回竹林。

  姑娘靠在竹竿上哭泣,见到人来,依然不管不顾。白雨看出来了,她对他感情很深,掏出纸巾递过去:“你叫丹丹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眼泪挂在她脸上,梨花带雨,清丽脱俗。

  “听万德法师说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张勇的朋友,是来殊胜山找他的。”

  她甩了下头发,泪眼亮晶晶的,急冲冲地问:“你相信张勇会在观音峰跳崖吗?”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她这里了,白雨要将她稳住,于是告诉她,那只是老人的一个梦。

  “我也不相信他会自杀。”她松了口气,停止流泪,问,“你与他不是一般关系吧?为什么来找他?”

  “我是他朋友,平时,联系不多,可能,见面也不多,可是,我关心他,多日不见了,想念他了。”找张勇的理由,是白雨的秘密,只有他与妻子知道,怎么能当着外人随便说?可以隐瞒,但不说谎,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可是,是为了救人,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

  见他说得吞吞吐吐,丹丹还是怀疑:“你这次来的目的,也不仅仅是看看他吧。”

  白雨坦诚地迎视她的眼睛:“我来,为了救赎一个年轻的灵魂,为了拯救一个年轻的生命。你呢?”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找张勇,是因为,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如果他坚决反对你自杀,自己也不会轻易自杀,是不是?”

  “分析得真对!你好智慧。”她用那很不灵便的手扯了白雨一下,“那我们赶快找去呀!”

  好智慧?这可不符合语法,这姑娘文学修养不高,但是夸人不打草稿:“你又是救赎又是拯救的,好崇高啊。”

  白雨扪心自问,只是出于治病救人的职业习惯,再加上几分好奇,更担当不起这样高的评价, 赶紧岔开:“你肯定他没死?”

  “起码他不会跳岩的,更不会在观音峰跳下去的……”

  看起来,张勇有许多秘密掌握在她手里,两人才认识,如何问起呢?白雨推心置腹地说:“不管我们出于什么目的,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就是尽快地把他找到,你能给我多提供一点线索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强。”

  她急不可待地问:“你是他同事,先告诉我一些线索:他为什么要来殊胜山?”

  白雨不愿意说假话,也没到说真话的时候,只能含糊其辞:“他……厌倦了都市生活,因为他的亲人在这里……”

  “他是不是在文京有女朋友?现在是不是被人找回去了?”

  白雨继续以问代答:“如果有女朋友,他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吗?如果他已经回去了,我还要找来吗?”他又一次说了善意的谎言,既然让妻子把那个小巧的女子带到林国去了,权当暂且没她这个人吧。

  他发现这个女孩子单纯、朴实,对她有了好感,由单纯地帮助张勇,发展到要帮助这个女子,更要依靠她找到张勇,于是提出找他之前,要先把手臂找到。

  “找得到吗?这么大一片山……”

  “我记得甩的方向,一定能想办法找回来。”

  她盯着白雨看了一会,对方镜片后一双澄净的眼睛值得信任,转身默默走在前面,两人从山的另一面上了回香阁,他是在登山的石梯边拉她的,拉掉假肢后,倒地在什么位置?甩掉的方向是哪里?应该离石梯不远,他确定了方位。摸索着要往山下走去,但是,尾椎还隐隐地疼,他情不自禁地扶住后腰。

  她看出他的不适,拦住他:“算了,不值得冒险了,不是被你拉一把,说不定我仰面倒下,不是被摔死最起码也要摔伤的。”

  “怪我,站在上山的路口,像个剪径的歹徒。”

  “不,是我大喊大叫,吓了人,怪不得谁。”

  两个人都要承担责任,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友善与高尚。一个男人理应如此,一个残疾女孩子居然也这样为他人着想,难得。

评论
  •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人生总在寻觅, 在寻觅中找到真爱,在其真爱中表现出永不离弃。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建平: 永不离弃,才是真爱


  • 故事中人物矛盾激烈,情节跌宕起伏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Aerferade: 在真实出版的基础上续写扩写,更有可读性


  • 我们总是说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用来形容此书绝不为过。从一招不慎以为自己患有艾滋的销售员,到正值风华嫁给比自己年长30岁老头的小保姆,每一个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生活中随便一抓便是一把,当这些戏剧性的故事在两人身上发生,许多的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小说的英文翻译是“以爱试爱”,小说的主旨极具正能量而不做作,作者匠心独运。人间的真情并不看中锦上添花,往往雪中送炭的不离不弃,才是“爱”。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猫四姑娘: 感谢在最短时间做出最好的封面了。


    回复 @李幼谦: 应该的


  • 不错!


    李幼谦 作者

    回复 @杨泽昆: 谢谢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