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开(上)

  (上)

  一

  近来毛小五总是做些奇怪的梦。

  有时候会梦到自己走在娘家后面的小河边,看到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游着好几条鱼。那些鱼,不长不短,还不停地冒着银白色的水泡。她脱光衣服走进去伸手抓鱼,那些鱼很是狡猾,毛小五好不容易抓着了一条,只觉得手里粘乎乎、滑溜溜的,她才看清楚,那些鱼没有鳞片。

  又有些时候梦到还是那条小河,毛小五想跟小时候那样在里面游泳。可惜,她不再是小女孩了。水只能没到她的大腿。她低头看着清澈的水怅然失落,却惊恐地看到有一条蛇正向她游过来。毛小五害怕、恐惧地想挪动她的双脚跑到岸上去,但无论怎么动都动不了,更不幸的是挣扎的过程中还倒在了水里。这下完了。那条蛇扭动着游到她的腿间,触着她的大腿根,冰凉冰凉的。毛小五瞥见那条蛇向她吐着又红又长的信子,还不时地喷出乳白色的汁液。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梦醒的毛小五总感觉她的大腿和屁股有些发酸。

  她抬头看了看表,才凌晨三点钟。

  丈夫闵爱国又两个月没有回家了,她闭上眼睛想。

  二

  毛小五连初中都没毕业。

  她学习不是很好,是班上惟一一个体育女生。她跑步很厉害,得过全县第一的好成绩,和县长照过相。要知道那时候能去县里参加比赛就很不容易了。先通过自己学校的选拔,然后是乡镇,最后才是县。

  秃顶的男体育老师跟毛小五的父母说,只要她跟着我好好练,就可以直接被保送上高中,不用参加升学考试了。毛小五的父母冲着秃顶点头哈腰。

  毛小五那年大概十五岁,是班上最高的女生。又因为每天的训练,所以她的身材很好。体育队的男孩子们每天只做三件事:上课,训练,看毛小五的身材。其中有个高个儿的男生,很文静,队里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毛小五。他总是拿最好的比赛成绩,希望能够引起毛小五的注意,他甚至还有一个更高的目标,那就是能够和她一起被保送上高中,然后可以上大学,最后娶她。

  在旧操场上休息的时候,队友总会分两拨人,一拨高一声喊毛小五的名字,另一拨人低一声喊那个男生的名字,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哦对,叫肖洛。

  毛小五总是红着脸装作听不见。妈妈说,等长大了,才可以谈恋爱。

  秃顶老师总训斥那些男孩子,并不断增加他们训练的强度和时间。

  选拔保送前一天,毛小五像往常一样在旧操场上训练,她把一条长腿抬到墙背上做压腿动作。秃顶走过来,看了毛小五一会儿,对她说,毛小五你怎么回事儿?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么?没等毛小五答话,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毛小五的屁股,但拍完以后并没有拿开他那干燥的大手,他的另一只手压了压毛小五的膝盖,然后说,不知道要绷直么?你这样怎么能被保送?毛小五还没反应过来,我以前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啊!

  秃顶留在那个女孩膝盖上的大手开始游离,并迅速停在女孩最私密的地方。

  夕阳咬着嘴唇,红着脸,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但卯足了劲怎么也不下山。

  那里隐隐约约的有些疼。

  男孩子们终于完成了自训练以来时间最长,强度最大的训练。他们不停地骂着秃顶不是东西,明天就选拔了,今天竟然让他们去越野!骂完了秃顶骂学校,因为他们放了学还得去割草,把草晒干了交给学校当学费。

  毛小五在他们的骂声中一声不吭地跑回了家。

  “肖洛,你怎么惹咱家公主了?”

  “我没惹她啊。”肖洛一脸茫然,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第二天的旧操场上,人们围了一圈又一圈。还有人拔了墙头上的玻璃渣子坐在上面看。毛小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小肚子涨涨的,又说不出怎么个不舒服。选拔还没开始,队里的男孩子们一齐看向肖洛,然后远远地就冲着毛小五大声喊,“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跑……”

  肖洛脸红彤彤地看了看毛小五,笑了笑,抡起拳头要揍他们。毛小五心不在焉,只冲他微微一笑,却不知道正是这样一个微笑,让肖洛充满了信心和动力,破了记录,第一个拿到了保送名额。肖洛的这一切,都源于一身白色运动衣的毛小五,“她竟然冲我笑了!”。

  毛小五成全了肖洛。但谁来成全毛小五呢?

  毛小五在预备鸣枪的时候蹲下来,她双手撑地,抬头看向前方。太阳是笑的,花儿是笑的,天空也是笑的。在毛小五的眼里,充满了希望和未来。她撑的不是地,而是自己的天。

  但就在枪响的那一瞬间,她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股泉水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汩汩的,越流越多。

  不出五十米,遥遥领先的毛小五突然听到周围的喝彩声变成了嬉笑声。她看见肖洛他们和围观嬉笑的人打了起来。但毛小五还是以第一的成绩进了复赛。她跑到人群里去拉架,显然不知道问题在自己身上。肖洛回头看见了她,脱了上衣系在毛小五的腰上,推着她往回走。

  毛小五从肖洛的衣服里摸进去,抬手一看,手上全是血。她尖叫着冲刺一样地跑回家。她觉得她这辈子都完了,毁在了秃顶身上,是秃顶!秃顶!毛小五用了她一生中最快的速度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太阳是红的,花儿是红的,天也是红的。她的未来也是红的,红得发黑。

  人生如镜,平静而脆弱,只此一颗小小石子的碰撞,就碎了一地。

  毛小五的母亲一看毛小五的样子就知道她是长大了,给她一块棉花套,让她垫着再去参加选拔。

  毛小五死活都不肯再去。秃顶还在那里,肖洛也在那里啊!

  后来她也没去参加文化课的考试,还把五毛钱的考试费给了一个想去考试却凑不起考试费的女同学。

  很多年以后,毛小五的侄女毛嘉嘉问她有没有后悔过。

  毛小五笑了笑没回答。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是你后悔都没有用的,就算后悔了有什么用呢,后悔了就能够被保送吗?就能够和肖洛在一起了吗?他现在一定娶妻生子了。

  是秃顶毁了她。毛小五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可是,恨是没有用的。恨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她还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没人知道毛小五为什么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她的同学们还以为当年秃顶是多么有恩于她。是啊,这一切都是秃顶赐予毛小五的。

  没有了秃顶,她现在恨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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