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1、
那个冬天特别冷,屋门前的雪厚得能把扫帚折断。每次扫帚上的竹枝筋骨费力撅起来的雪灌进我的棉衣领,那冰凉冰凉的雪渣落在我温热的脖颈儿上便立刻化成了小水珠,没等从后背上滑下来就渗进了棉衣。风一吹,凉飕飕的。
这种感觉就像二奶奶家的大伯抽完烟后双手托着我的头,将我托到半空中一样,他的冰凉又粗糙带茧的大手托着我的下巴,我能感觉到他手上的烟味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凉意。
大伯不爱说话,但每次开口总是那句,“猫猫,你来我家给我当闺女吧!”
时隔多年,我已经记不清大伯的样子,只存留了他胖头胖脑的轮廓。我相信,他看我的时候一定笑得很慈祥,连带着那一口因抽烟而发黄的牙也一定是慈祥的。一个把我当做他女儿一样的人。
但他每次这样托起我的时候,我对他却是“爱恨交织”。那是一种雪渣灌进我脖颈儿的凉意。凉飕飕的。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便让我的头从脖子上分了家。
但我又明明喜欢那种感觉,他手上那股冰凉的烟味让我兴奋。
我曾一度猜测,他手上的烟味并不是来自他的烟卷,而是来自遥远的越南。或许是硝烟的味道,或许是手枪的味道。也许那种冰凉就是他握枪握太久了而留下了枪的温度。
每当我这样猜测,我便期待他用双手托住我的下巴把我托到半空中,让我仔细崇拜这个从越南战场上回来的大英雄。我便期待父母能够答应让我做他的女儿。
2、
我叫猫猫。
我相信九十年代叫这个名字的孩子都是计划生育掰不过几千年传统封建思想的大腿——重男轻女——的产物。为了遮掩超生的真相而去解释给别人听——“家里养了猫”。
有个姐姐不够,又有了我。可惜我不是带把儿的,不能为家里延续香火,不能养儿防老。于是我又有了妹妹。可能父母害怕了,如果第四个还不是,该如何养活这些女儿?尽管女儿终将会是泼出去的水,可眼前终究还不是。最重要的是,父母不是一个狠心的人。没想过要把我们其中任何一个送出去。
大伯无妻无子也无女,年纪大了总有些寂寞孤独,想要有个寄托,便想从爷爷奶奶身边将我要过去抚养。
姐姐和妹妹有父母的照顾。
但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父母,都拒绝了大伯。
那个时候生活是艰难的。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政策时不时的严打,我呆的地方换了一个又一个,今天在姨奶奶家,明天在舅姥爷家;因为我无法吃奶水,父母就把家里唯一的一头耕地的牛卖了换奶粉。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不同意大伯的提议——他享受退伍抚恤金,跟了他以后就是城市户口,可以在城里住。
小孩子的单纯期待落空了。不能名正言顺地吃大伯买的零食,不能理所当然地穿大伯买的新衣裳,更不能天天跟我心目中的英雄大伯住在一起。只能偶尔吃一分钱一块的麦芽糖,只能穿一块五毛钱的背心,只能远远地望着大伯,却不能靠近。
3、
大伯的病犯得越来越频繁。
每次犯病就像疯了一样,到处乱跑,见人就打。任何东西再他手里都成了武器,任何地方在他眼里都成了战场。
大伯的病是战争的产物。
炮弹的碎片飞进了他的脑袋,插在了他的神经上。
那天晚上六七点钟,大伯的部队按照上级命令要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并开始全线炮击发起总攻。大伯和他的战友们持续快速小跑前进,穿过了一片森林。山是土山,但山上的草被子被夜晚潮湿的露水浸染得油亮又油滑,映着月光一片一片闪亮着,就像当初为他们送行的亲人们的眼泪。
他们干脆从草被上滑下去,整个后身全湿了。越南山多树多水也多。他们趟过几条河,全身湿得透透的,又加了几分负重。
凌晨三四点,他们行军大半夜又累又饿,但在经过几间草房时,越南人的水车发出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什么机关,吓得大伯他们拼命冲过。就在这时,他们被一小股越南兵偷袭了。
大伯他们死了几个战友,而越南兵却不知去向。
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只剩下草窝里躺着几具越南人的尸体。其中有一具尸体胸口上插着匕首,热乎乎的血从胸口上淌出来,映着月光,像是黑色的。
这是大伯中弹前的杰作。
幸好他们离目的地并不算太远,大伯被战友抬到营地,好歹捡回了一条命,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大伯不得不退伍回到了家乡。可是,那些优厚的退伍待遇,他又真的享受了多少呢?
4、
那个雪花纷纷了几日仍然没有打算停下的冬天,在奶奶眼里是神圣的——又是一个瑞雪兆丰年。原本就是暗灰色的天空因着地面厚厚的积雪显得愈发暗灰。
雪下下停停,这样连续了几天,让人无法出门。这样的天气让我郁闷和烦躁。
我只能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屋外捧一把雪,然后立刻缩进屋里,把雪攒成一个小球,时不时舔两口;或者用两根火柴插到雪球上当天线;又或者将攒成的雪球放到铁盒里,用蜡烛把他化成水……
那个时候我将一个孩子的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想,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大伯也一定跟我一样有的玩儿,而不是像爷爷一样打着呼噜睡大觉。他懂得多,好玩儿的东西也一定比我多。
奶奶出门还没有回来。
雪慢慢小了,风却大了不少,打开屋门,风刮到脸上,生疼生疼的。天还是阴着脸。
我又没惹你,你对着我阴天干嘛?你还惹着我了呢?光阴天下雪,也不停。你就不能行行好让我出去玩个痛快?
“吼——”
这样一声下了我一大跳。是老天爷知道我埋怨他了?不会打个雷来劈我了吧?
奶奶从门外跑来,大声喊着“拿刀啦,拿刀啦……他爹快来啊!”
不是老天爷的怒吼,是大伯的病又犯了。那声怒吼像是憋了许久迸发出来的一样,夹着怒气,带着冬天的冰冷。
我从来没有听过大伯这样的声音。
凉飕飕的。
奶奶把爷爷惊醒了,“快着,快着,他拿着刀出来啦。上咱这儿来啦!”爷爷顾不得冷,棉衣棉裤都没再套上外套,袜子也没穿提上鞋就跑出去了。
我缓过神来“爷爷,你棉裤穿反啦……”
我跑到屋外,晃了晃大门,打不开。应该是他们从外面落了锁。
加油!
基本不看网络小说,因每次浅浅的看几眼,总觉肤浅的令人不忍卒读。没有想到一个90后的你,居然能写出如此具有灵魂的好文,实在让我叹为观止。
回复 @落拓书生: 谢谢你,让我更有动力
好评!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已好评,欢迎阅读《迷失的自己》
已好评,希望共同努力 可以到《花妖古事》看看 一起享受写作
有时间能让我再看一遍窄门吗?
不错。加油。赞赞赞赞!
继续努力。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