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古镜愚按惯例是要到城隍庙的“紫瓯轩”坐堂,一是会会老朋友,二是听听顾客的意见。近来时局动荡,“紫瓯轩”的经营也不景气,大宗的订单很少,一些企业、公司、写字楼正忙着应变,很少前来订货。零售也由于日本浪人的捣乱,销得十分平淡。因此今天他比平时要早一个时辰动身去城隍庙。他刚跨出“芹园”大门,古家的包车夫阿强就迎了上来。从“芹园”出来,要经过一条碎石铺的小马路才能转到大马路上。阿强刚把车拉进小马路的入口处,只见四个身穿黑衣服、戴着墨镜的男子便从墙角处转出,两前两后,将阿强的黄包车夹在当中,要不是阿强及时止步,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两人,“你、你们想要干什么?”阿强有些气喘地问,只见最前面的那个脸上有一条明显刀疤的大胡子“嘿、嘿”冷笑一声,“小兄弟,和你不搭界,我们要的是古老板!”
几乎在同时,古镜愚和阿强都明白这是绑票。阿强自小就练武功,身手十分敏捷,他一个下蹲马步,随即一个“黑虎掏心”对着前边的大胡子当胸就是一记重拳,那大胡子应声重重地倒地,然后一个转身雷霆霹雳掌,将左边的那个瘦高个击倒。此时站在黄包车后的两个人有些回不过神来,当他们醒过来,冲上前想抓古镜愚时,阿强拉起车杆,朝他们猛撞过去,两人措手不及被撞了个四脚朝天。阿强忙拉起黄包车冲出小马路,边跑边喊:“抓强盗啊!抓强盗啊!”黄包车在大马路上跑了一会儿后,阿强朝后张望,见绑匪并没有追出,这才放慢速度停了下来。此时,古镜愚也惊魂未定,他感到后脑勺有些热乎乎的,用手一摸全是血。原来刚才阿强用车撞绑匪时用力过猛使古镜愚的后脑勺也撞到了车杆上,“啊呀,古老爷,对不起,我伤了你。”阿强很焦急又歉疚地说。“快别这样讲,要不是你出手快,救了我,我早就成了他们的肉票。”古镜愚感激地说。
到医院检查,古镜愚的后脑勺被撞出了一个包,还擦破了皮,但并没有呕吐或神志不清,看来只是外伤,医生吩咐古镜愚好好休息几天。
古镜愚养伤期间,一些亲朋好友陆续前来探望。这一天下午,古镜愚刚准备睡午觉,炳根走进来说中村弘一和他的儿子来了。古太太一听就很气愤地讲:“不见!这次未遂绑票说不定就是他们搞的,还好意思再来上门。”古镜愚考虑了一下则说:“你把他们请到客厅吧。”然后转身对太太说:“桂芝呀,还是见一下吧,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头。”
中村弘一和他的儿子来到古府的客厅时,见古镜愚头缠白绷带,就连忙打招呼说:“呵,镜愚兄受惊了,伤势怎么样?”“皮肉之伤,好生养几天就可以了。”古镜愚礼节性地答道。“现在社会治安太差了,我们可要小心呀!”“这也不单是治安问题,别人想找你事,你躲也躲不过。”古镜愚十分坦然地说,中村弘一明白古镜愚的言下之意,他错开话题,问道:“贵轩的陈小鸣师傅手伤如何?是不是请他到上海来,我请位日本大夫为他看一下,他可是有名的骨科医生。”“那不必了。陈小鸣师傅在采矿时断了手臂,看样子总要过一年半载吧。”
古镜愚心想中村弘一这家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中村弘一那双阴鸷的小眼朝不远处的“福寿楼”望了望,“咳”了一声,“既然镜愚兄已收有大亨掇球壶,可否借我‘天和壶馆’的壶师出一下样?”“是呀,就是出一下壶样,量一下壶身的尺寸。”中村青木补充道。古镜愚听后,也不急于回答,用手抚了抚头上的绷带,然后喝了一口茶,“哦,中村先生,大亨壶是我‘紫瓯轩’的镇轩之宝,怎能随便外借。”对于古镜愚的一口拒绝,中村弘一并不惊奇,“你们中国人有一个习惯,就是不喜欢露宝,那就不妨就请古老太太出手替我们仿一把大亨壶。钱嘛,我们加双倍。”中村的语气似乎很慷慨,他又补充说:“古老太太是当代壶艺泰斗级人物。”“这是不可能的,我母亲已七十开外,老眼昏花,早就封手不做了。”古镜愚十分干脆地拒绝。“镜愚兄,你对我们可是左挡右拒,太不合作。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识点时务吧。”中村弘一的口气一下变得很是生冷,似泛出阵阵寒意。此时,古镜愚也昂起头直言相告:“悉听尊便!”
晚上在全家人用餐时,古镜愚对大家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全家人要注意安全,大门从即日起关上,开边门,夜晚放狗值班。古家老小外出均要有人陪同。古可忆星期一上学和星期六回家,都要派阿强送接。”古太太提出:“我们还是回宜兴乡下避一避吧。”“不行,上海好坏还有租界,实在不行,我们到租界里去躲一下。”古镜愚对租界似乎还存有一点期望。古太太拉过炳根,低声交待:“明天你到松生记米行,要他们多送几袋米,另外也去多买一些油盐及菜,平时尽量减少出门。”
形势似乎越来越严峻了,外面纷纷传说日本军队已逼近上海,国民党军队也在加紧调动。古府在惊恐不安中度日如年。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终于还是出事了。星期五下午,古镜愚刚从外滩的中国银行盛中和处接了一笔订单回家,人才坐下,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这些日子不知什么原因,古镜愚一听电话铃响就有些心惊肉跳。他连忙抓起话筒,是圣约翰大学校务处打来的,说是古可忆一早到江湾的图书馆查资料,本应是中午就该回来的,可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还不见回来。问是否回家了?古镜愚一听这个电话,心就凉了半截,他感到此事凶多吉少。听着他焦急不安的声音,校务处的老师对他说你先别急,可能到其他地方去了,晚上再联系。
晚上八点多,电话铃又响了,一直守候在电话机旁的古镜愚忙拿起话筒,古太太也在一旁用耳朵贴上去,校务处的老师说他们已派人到图书馆去过,古可忆中午十一点半就离开了。古镜愚听后,马上明确地对校务处的老师讲可能出事了。他要求校方先不要报案,如果是遭绑票,绑匪迟早会来传话的,待事情明白后再说。根据以往社会上的经验,如果绑票案一开始就报案,撕票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果然,深夜十一点多,古家的电话铃先是响了一二下,马上就断了,一直到第三次响起,古镜愚拎起话筒时,对方那个“公鸡嗓”的人才压低着声音说:“你是古府吗?”“是的,请讲。”古镜愚也相应地压低嗓音。“哦,想必你就是古老板了,这样的,你的儿子古可忆现在我们这里,我们禀报一下。”对方讲话颇为老到,不紧不慢。“你们想怎么样尽管吩咐,千万不要伤人。”古镜愚一字一顿地讲,话音不重,但内含气势。“吩咐嘛不敢,无非是要古老板破费点钱财,拿出点东西来。”“公鸡嗓”也不显得凶狠,只是很职业化地交谈着。古镜愚意识到是遇到了帮派绑匪。这些绑匪是从属于某一帮派,为了帮派的利益需要而绑票。他们不像那些仅仅为了一些钱财铤而走险的游民绑匪,他们具有严密的组织、策划、谈判乃至赎票、撕票方法。“好,请先生谈得具体一点。”古镜愚试探性地问。“好,古老板爽快,一是大洋10万,二是大亨掇球壶一把,大彬袱印壶一把,期限三天。至于报警嘛,我想古老板是知道后果的。”对方说完,即将电话挂了,古镜愚手拿着听筒,只听到“嘟……嘟……嘟”地响个不停,看来这个赎票条件是不容商量的。
这个条件是极为苛刻而棘手的。十万大洋可是个大数目,一时到哪里去凑那么多钱?大亨掇球壶和大彬袱印壶也都是国宝级文物,特别是袱印壶是古老太太的传家宝,而今如何向古老太太开口?这可是要她老人家的命呀!
古镜愚和古太太都一夜未眠,想着各种解救方法。第二天一早,古镜愚召集古府全体人员(除古老太太)开会,要求大家对少爷被绑票之事不对外人讲,也不准向古老太太透露。然后,古镜愚给古可忆的学校也打了电话,明确告诉校方此事由古家自己解决,希望不要和警方联系。
中午时分,古镜愚约请了盛中和在霞飞路(淮海中路)亚尔培路(陕西南路)口的罗威饭店(后称红房子)见面,这是一家法式西菜馆,老板是犹太侨民路易·罗威,他精通正宗法式烹饪,尤以焗蜗牛、牛尾汤、芝士焗明虾、培根厚牛排、奶酪牛崽排、培根鹅肝酱、铁排三文鱼为特色。古镜愚和盛中和坐在一楼右边角的一张长方桌边,在吃了头盘焗蛤蜊和洋葱汤后,主盘芝士焗明虾和芥末牛排就送了上来,按照西菜规矩,上了主盘后要相隔较长的一段时间才上甜点。于是,他们就开始小声商议。听完了古镜愚的叙说,盛中和喝了一口红酒,语气颇为凝重地讲:“此次绑票看来的确是帮派所为,他们目的明确、计划周密、条件苛刻,明显是吸取了上次绑你不成的教训。这就需要慎重对待,搞不好,可忆贤侄的性命难保。”“是呵,盛老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我想听听你的高见。”古镜愚尽管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额角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汗,古可忆是他们古家的独苗,日后还要靠他继承香火,要出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盛中和听后,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说:“镜愚兄呵,此事你没有报案是对的,警察局的那帮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前刘家、章家的绑票案哪一次是他们侦破的?当务之急你一是要稳住绑匪,和他们磨;二是要抓紧筹集赎金,包括那把大亨壶和大彬壶;三嘛,我看还是通过私家侦探来调查此事。私家侦探保密性强,效率高。我有一位私家侦探朋友叫毕志达,我会叫他来找你。”古镜愚觉得盛老所提的三点是切实可行的。目前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天本是星期六,在周末的晚餐桌上,古老太太见其他人都在,唯独不见自己的孙子古可忆,就问古镜愚:“小忆怎么没来吃饭。”古太太显得有些紧张,古镜愚则打哈哈道:“哦,小忆到苏州春游去了。这两天也不回来吃饭了。”暂时搪塞了一下古老太太。
晚上八点多钟,那个“公鸡嗓”的绑匪又打来电话了,问:“钱和壶准备得怎么样?还有两天时间,如果拖着不办或报警,那就等着收尸吧!”古镜愚只得和他们商量道:“再宽限两天,这十万大洋可是笔大数目!壶也在老太太手中,也得想办法让她拿出来。”“公鸡嗓”说:“这可没商量的余地,不要想用缓兵之计来耍滑头。”古镜愚提出:“你总得让我听一下我儿子的声音吧。”“公鸡嗓”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喂,你是爹爹吗?我是可忆,我想你们。”话筒中传来可忆带着哭腔的声音。“是你吗?忆儿,你别怕,爹爹一定会让你回家的!”古镜愚安慰着儿子,不免泪水纵横。“好了,别啰嗦了,就这样吧。两天后等我的电话交钱交壶!”“公鸡嗓”下了最后通牒。
第二天早上,古镜愚和古太太到古老太太房中请安后,就坐了下来,关切地问了古老太太近日的饮食起居情况。古老太太尽管上了年纪,还是挺敏感的,她看到儿子媳妇不像往常那样问候之后就走,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笑着问:“镜愚,你们今天好像有事找我是吗?”古镜愚有些迟缓地讲:“哦,是这样的,近来有不少客人想要仿些历代名家壶,我仿了一些,如供春、惠孟臣、陈鸣远、陈曼生、杨彭年等人,很受欢迎,也使近来不太景气的生意有了一些起色。”古老太太听后,高兴地说:“很好呀,那你们就继续仿制一些,不过要注意做工。”“老太太所言极是,只是有的客人要仿先祖时大彬壶,这个壶可只有你老太太收着,因此我想借用一下,出一下样,量一下尺寸即交还给老太太。”古镜愚终于说出了真实意图,他是想先从老太太处将壶弄出来,待事后再和老太太讲明白是为了救孙子所用。想不到古镜愚一说完,古老太太即一口回绝:“你怎么动起我藏壶的脑筋来,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老祖宗交代。再说大彬壶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仿得出的。”古镜愚见老母一时难以讲通,只能说那以后再讲吧。
为了筹措赎金,古镜愚是绞尽了脑汁,而古太太又不时地哭哭啼啼地催着他快办,还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和首饰。古镜愚把所有的钱凑起来,也不过六七万大洋,还缺这三四万大洋怎么办?向亲朋好友借,在这多事之秋向谁开口?况且别人手头也很少可能有这么一笔现款。古镜愚为此真是一夜之间平添了许多白发。他只得去找开拍卖行的冷荫梅,说是最近有急用,想出让几把名家壶,可有买家?冷荫梅不久即打来电话,说是有一房地产老板想要孟惠臣的变色壶,这下可使古镜愚犯难了,这变色壶他也仅仅是听说过,从未见过,这一下可从哪儿去找?他挂下电话,仰天长叹:“看来老天要绝我后呀!”
私家侦探毕志达乘着夜色,悄悄地来到古府,他告诉古镜愚从打探来的情况看,这次绑票很可能是虹口“天龙会”帮派所为,看来和“天和壶馆”是有瓜葛的。目前,一是要准备好钱和壶,先保人要紧,有不少绑票案都是赎票后再破的。二是要抓紧时间摸准他们藏票的地点。毕志达提出要阿强做他的帮手,古镜愚马上叫来了阿强。阿强当着古老爷的面表示哪怕是舍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出少爷。阿强是孤儿,自小流落在宜兴丁蜀镇的街头打拳卖艺,是古镜愚收养了他,平时除了替老爷拉黄包车外,闲时也做做紫砂壶,落款是“力夫制壶”。按古家规矩,对下人一律以辈份相称,以示尊重,大少爷自小就喜欢和他玩,一直叫他“强叔”,这次大少爷遭难,他自然是竭尽全力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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