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连福老两口眼看着李牧民被塞进黑车里,他们又追不上。“这些货到底把娃带到哪儿去了?”张雅茹问。“你放心,不是啥坏事,镇长都给娃办仪式呢,咋可能算计娃哩!”“哎,也不知道牧娃这几年在外头成啥精呢”!

  李牧民被拉到了县里最豪华的酒店门口。这个酒店坐落在县衙对面的十字路口,成为县里最耀眼的建筑之一。它虽然不高,可是他的风格是西式的,洁白的高耸的柱子,柱础和柱槽雕上美丽的涡卷,三角形窗子,尖耸的屋顶,红墙琉璃瓦,大块大块的黑玻璃,迥异于周边建筑。一个内陆的小县城有这么一幢西式建筑,自然就把自己显摆出来了,毕竟物以希为贵嘛!李牧民以前经常走过这幢建筑,看着进进出出西装笔挺的人,他那时候就在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踏不进去那扇门了。他回忆着自己当年走过这扇门时,人们透过玻璃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个透明的萝卜头。虽说李牧民现在也长了一些本事,上洋市的那几颗明珠子也见识了,不过他走在这栋建筑面前,心还是发虚,加上镇上县上这些领导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他可一点都没底。

  “李先生,请进!”“镇长,您先请!”镇长走在前面,李牧民跟着,迎宾小姐恭敬地鞠了一个礼,家乡的姑娘长得可真高挑,李牧民心想。

  李牧民并没有见到县长,迎他的是县长秘书董远枢和其他几位局长。董远枢一上来就用狼一样的眸子盯着李牧民看,看的李牧民发慌。物价局的杨局长,挺着个油肚;教育局的高局干瘪瘪的,两块颧骨都快掉下来;工商局的雷局印堂发光,手心里磨着两颗石丸。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部门的人,作为陪衬。警察局长黄局是中途才来的,很瘦练精干,来时先自罚三杯,真有奖罚分明,执法严明的范儿。饭局上,董秘书和几位局长就像是交代情况一样,把家乡的情况从各个方面逐一进行“汇报”。

  杨局说了:“李先生,咱们自家人不说外话。想必你也是人在异地心在乡,家乡的情况如何,你比谁都清楚,不敢瞒你。我们这个县,地处内陆,一没资源,二没货源,三没财源,临县笑话我们富饶县——‘三没’县。轻工业几乎没有,重工业倒有几家,都是些水泥厂化肥厂,造出来的东西人吃不成喝不成穿不成,所以日常用品基本上也是从外地流过来的,物价也随着全国的物价水涨船高。不过,外头物价波动大,咱这物价却平稳得很,前一阵子有一家商贩私抬盐价,逮到举报后第二天就罚了那家伙万把块钱,把那家伙罚肿了,一直告饶。以后谁敢抬价,先罚上一笔,叫长点记性,看以后还敢不敢私抬物价!咱这一块的市场秩序出不了问题,这一点我敢保证。”杨局讲得兴奋,似乎对自己的手腕很满意。

  高局却忧心忡忡地说:“教育可是日渐滑坡呀!现在一年也就出一两个北大清华,跟以前没法比,好娃都跑到西安上学去了,县中学硬件设施和师资都达不到一流,留不住娃。”一提到县中学,李牧民就想到了母校,如今母校衰落了,李牧民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雷局安慰高局,拍着高局的肩膀说:“再嫑忧心了,县上直接培养的高材生少了,娃到市里去念书,去的一样也是一流大学,不管咋说,都是咱富饶县出去的人,毕了还是要埋回来的。”雷局喝了半杯茶,继续说:“陕西这块地方南北气候差异大,跨了五个气候带,物产品种繁多,且不说省际交流,光是陕西内部的土特产产销,就是一项重大的商业交流。咱县上虽然‘三没’,不过却有一片平地,出不了啥特产,却是关中和陕北的交通枢纽。往南去的,陕北的大枣,洛川的苹果;往北走的,汉中的金橘,商洛的核桃;往西行的,韩城的花椒,渭南的甜瓜;往东出的,咸阳的彬州梨,宝鸡的太白香菇,啥都绕不开咱这一块地方,到了咱这都得搁一半!” 李牧民听到这里,心在想,陕西人种的东西光顾着自己享受了,怪不得穷还穷得很逍遥。

  黄局也接话了:“最近警局还是挺喜气的,相继破获了几年前的几个大案。富饶这地方不要看平时安安宁宁的,小案不多,要出事就是一个大案。动不动不知道从哪一块就冒出来一个冷娃,捅了别人几刀子。不过总体上还算安宁,报案率低,侦破率高。不出冷娃,咋叫关中?以后慢慢开放一点,人心软了,冷娃就少了。治安还是能得到保障。”

  李牧民几杯酒下肚,已经有点头重脚轻了。董秘书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他却记得很清楚:“不知李先生最中意咱这哪一块地?”

  李牧民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疑惑,各位局长又是这边一句,那边一句,搞得他摸不着头脑,就只能一直陪笑,插不上几句话。他自回家后,一口东西也没吃上,现在是真饿了,刚夹上菜,就有人来敬酒,方才那些“陪衬”现在可找到事做了。李牧民无奈,只能一一干了,空着肚子,三椎两梆子就给喝高了。口里还念叨着:“到底想咋,明人不说暗话。”

  董秘书打点好之后,县长正好给他来了电话,问是如何招待的李牧民,董秘书一一答复,县长听了有点火:“人家回来,是打着造福乡里的主意,你们还沿用老一套,霸王硬上弓,也不怕把事搞砸了!”董秘书笑着回答:“放心吧,县长,不是老一套,是新方法,凡事都要讲究与时俱进嘛。”县长刚要挂掉电话,小董喊住县长:“秦县,等一下,还有一事。李牧民这人,给话不搭话,抛砖不引玉,我心里有点悬。”县长思量了一下:“那要不这样吧,你下水路,我在陆上招呼着,别把真佛撵走了。”

  李牧民一夜睡得都不安宁,初醒的一刻,竟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

  他的眸子总算挤开了眼帘,是余光,发现边上坐着一个女人,波浪式的长发一半披在肩上,另一半绕到脖子前去了,她正在摩挲着自己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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