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1）

　　苏珊等人赶到的时候，早就不见佐木的身影了。

　　大方带了两个人、戴着面具，手持冲锋枪一路闯进夜总会，原本已经追出去好远的那些小弟们，听见密集的枪声，立刻又都向回赶来。

　　苏珊顾不上帮他，和韩腾驱车在附近的巷子里不停的兜圈子，一路走过、一路鸣笛，希望能让正在逃跑的佐木听到声音、来和他们汇合。

　　可是，一直到大同街那边的枪声消失、警车的鸣笛声响满了M城几乎所有大的街区，他们也依然没能找到佐木的身影。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苏珊按下接听，问：

　　“怎么样？”

　　大方的声音有点不稳，说：

　　“条子来的真快，让他跑了！”

　　“不要恋战，快点回来，收工。”

　　“是！”

　　挂了电话，苏珊十分头疼，无力的靠着车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韩腾一边缓慢的开着车、仍然不死心的四处查看着，一边问道：

　　“小姐，那么郑天浩的那个案子......”

　　“之前的那个指纹的证据销毁了吗？”

　　“这件事应该今天晚上就能有结果。”

　　“其他的呢？”

　　“都办好了，只等明天开庭。”

　　“你给我们的人打个电话，让他们全部出动、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找到佐木，你和我回去，我们准备一下明天开庭的事。”

　　“你还要出庭为他作证？”

　　“是的，”苏珊点点头，“我觉得，大方或许是故意放走大飞，这也正合我意。就这么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所以，郑天浩还是要出来。”

　　“明白。”

　　韩腾点点头，沉默了下去。

　　整整一个晚上，佐木都在半睡半醒着，他断断续续的发着烧，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那样的面孔。一会是郑天浩，一会是阿虎，一会是苏珊，一会是文杰挥刀砍他时那张狰狞的面孔......

　　待到意识终于清醒一些的时候，睁开眼，外面的阳光已经满满洒进房间里来了。

　　这是一间破旧的卧室，墙壁上的墙纸很多都已经斑驳脱落、看不出颜色，青灰色的窗台上放着一瓶水培绿植，旁边是一个小小的、脏脏的补丁熊。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传来：

　　“木哥，你醒了？”

　　他抬起肿胀的眼皮看过去，却是阿彩。

　　“是你？”

　　“你们怎么伤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diao七怎么样？”

　　“他伤的很重，我只能勉强帮他包扎，可是伤口还是在不停的出血，尤其是肩上那一道......怎么办，木哥？”

　　“他在哪？”

　　“在沙发上。”

　　“扶我去看看。”

　　“可是，木哥你的腿......”

　　佐木这才想起，昨夜自己的腿伤的十分严重，连忙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长裤已经被褪去，赤裸的左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面血迹斑斑。他尝试着动了动，一阵剧痛。

　　“嘶——”佐木忍不住哼了一声，紧皱着眉头、呲了呲牙。

　　阿彩关切道：

　　“怎么样，木哥，能不能动？”

　　佐木忍痛将这条腿搬下床，点头道：

　　“能动，你扶着我。”

　　“好。”

　　佐木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从起身到迈步，每动一下、都会扯得左腿一阵剧痛、同时，温热的鲜血就会又从纱布中渗出来一些。阿彩看得有些害怕，担忧道：

　　“木哥，你现在烧还没退，如果再止不住血......”

　　“没事，”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微微笑了笑，“我命硬，死不了。”

　　二人一步一停的来到了客厅，diao七此刻面色苍白、正紧紧皱着眉，闭着双眼躺在破旧的灰绿色沙发上。他的呼吸十分微弱，沙发旁边的地上堆满了带血的纱布和棉花。

　　佐木坐到沙发边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大概看了看，问：

　　“把你家的针线拿过来，然后把电视打开。”

　　“哦，好。”

　　阿彩很快把东西拿来，开了电视。

　　佐木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快速用剪刀剪开diao七胸前的纱布。这道伤口十分深，从左肩肩头一直延至心口附近，最严重的地方甚至能隐隐看到骨头。佐木拿起针、用火机消了毒，然后穿上线，从伤口最上面开始，一针一针的为diao七将伤口缝合起来。

　　diao七被疼得勉强醒来，正要挣扎，才看到是佐木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木哥，我......我恐怕是.......不行了......”

　　“少他妈的废话，不许睡觉，阿彩，调到六台，diao七，你帮我买两注马！”

　　diao七紧紧咬着牙、将头转过去，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视。他的眼睛泛着灰白色的光泽，双手紧紧的攥着两旁的被子，佐木每逢一针，他的身体就一阵紧绷。

　　不会儿，佐木剪了线，拿了干净的纱布重新为他包扎好伤口，然后将他扶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左腿：

　　“现在轮到你了，动作利落点，别拖拖拉拉像个娘们！”

　　diao七还在发着烧，坐起来以后身体发飘、头晕脑胀，可见佐木一脸认真地样子，就知道此事无法推脱。况且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了他，还能有谁来做这件事。

　　想着，他只好勉强坐稳、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以让自己不会昏过去。

　　佐木几下剪开腿上的纱布，将腿抬到沙发上，里面的殷红的鲜血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阿彩连忙拿过许多干净的棉布为他擦拭着，脸色不比他们两人好看到哪去。

　　diao七换了一根针，随便消了消毒，开始为佐木缝合起来。

　　这道伤口在佐木的大腿上呈45度，约莫十多厘米长，最深的地方，筋骨尽露。

　　第一针下去的时候，佐木忍不住大骂道：

　　“艹！王八蛋！”

　　一边骂着，他一边转头去看电视。

　　电视里刚刚播完一轮现场马赛，正在插播广告。

　　他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一边咬牙忍痛，沉声开口道：

　　“你不恨我？”

　　阿彩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佐木是在和她说话，连忙摇摇头，说：

　　“木哥这么大方，我怎么会恨你呢？......”

　　说着，面色微红的低了头。

　　佐木略带嘲讽的笑了起来，转头看了她两眼：

　　“没想到你家这么穷？既然这么缺钱，为什么不早说？”

　　“上次你给我的那些，已经很多了！”

　　阿彩抬起头，十分认真道。

　　“那次文杰给了你多少？”

　　阿彩脸上的粉晕更深了些，轻声道：

　　“也......也不少。”

　　佐木复又看向电视，缓缓道：

　　“你救了我和diao七，等我事情办完，不会亏待你。”

　　“木哥，我救你们不是为了钱，我......”

　　“你想跟我？”佐木低声问着，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阿彩立刻将头埋得更低，不说话了。

　　“......下面播报一条新闻，本市之前因涉嫌杀人罪被捕入狱的前议员郑天浩先生，于今日上午开庭时被证明无辜，当庭释放，同时......”

　　佐木立刻转头，十分惊讶的盯着电视看，眼中透出了一抹愤恨，连腿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记者采访了最新证人本雷恩女士，被证实之前媒体传言的关于二人的地下情是确有其事的，这是前议员郑天浩的情人本雷恩女士首次在媒体前公开提及此事，联系到之前郑天浩失踪后召开的新闻发布会.......”

　　“砰——”的一声，佐木抓起一旁的遥控器、狠狠地向电视上砸了过去。

　　电视屏幕被一下子砸碎了，信号中断，破碎的屏幕上一片漆黑，发出“滋滋”的声音。

　　diao七和阿彩都怔住了，呆呆的看着满脸怒火的佐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良久，佐木才开口道：

　　“这样也好，他出来，让他和大飞那个王八蛋狗咬狗，等时机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收拾他们！”

　　说完，他压了压嘴角，转头看着阿彩，低声道：

　　“从今以后，你跟我！”

　　（2）

　　新闻发布会一直开到傍晚时分，记者们依然围着酒店大厅，迟迟不愿离去。

　　郑天浩和苏珊在一行人的护送下，从直播室后面的小门乘车离开，有几个精明的记者驱车跟了上去，却被苏珊等人的车子快速甩了开。

　　车子直奔中环，路上，苏珊摘下太阳镜，疲倦的揉了揉额头，问前面副驾的大方道：

　　“还没消息吗？”

　　“没有。”

　　“大飞那边呢？”

　　“据说在玉瓶妹那里，现在他的人大街小巷的找佐木，还有一些人在找我们。”

　　“不用管他，盯紧他就可以，如果找到佐木，他一定会有动静。”

　　“我知道。”

　　“霍先生那边呢？”

　　“他的中风症一时半会好不了，现在在医院里，还在昏迷呢。”

　　“做的利落么？”

　　“很利落，小姐放心。”

　　“很好。”

　　苏珊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她接通，迟疑道。

　　“是我。”郑天浩的声音在那边传来，十分低哑，且透着一股寒意。

　　苏珊下意识的向前面的那辆商务车看了看，问：

　　“什么事？”

　　“稍后一起吃个饭？”

　　“我很累，你自己吃吧。”

　　“怎么，一句话也不想和我多说？”

　　“显而易见。”苏珊有些不耐烦的冷声道。

　　“只是想让我对付大飞，所以才救我出来？”

　　“这个你已经知道了。”

　　“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我都有点妒忌佐木那小子了。”郑天浩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苏珊顿了顿，缓缓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别伤害他。”

　　“你放心。既然答应你，我就不会出尔反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为人。”

　　“可惜上次你自作主张对付佐木，我已经对你失去信任了，如果这次不是没有第二人选，我也不会这么好心放你出来。”

　　“你总是这样，”郑天浩叹了一声，“从来不向我示好，从来不说任何好话，有时我真希望听到你说一些假话，可惜你从来都不说。”

　　“这样不是挺好？我讨厌猜来猜去，我也不喜欢假意逢迎。”

　　“所以我早该明白，你一直对我这么冷静，这么自负，只是因为你不是真的爱我。”

　　“爱与不爱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我们不必再提。”

　　“好吧......”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C城？”

　　“我暂时不会回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这么喜欢坐山观虎斗？”

　　“随便你怎么想。”

　　挂了电话之后，大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苏珊，问：

　　“小姐，真的暂时不回C城么？”

　　“再等两天。我知道这样对集团的经营会有影响，但是......希望你们理解。”

　　“集团也是小姐的，这件事你做主，我们听你的。”大方淡淡道。

　　“谢谢。”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冲他点了点头。

　　大飞得知郑天浩被安然无恙放出来以后，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骂道：

　　“他妈的！他妈的！！那些法官是不是吃屎长大的？把他放出来？艹！混蛋！”

　　骂完，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玻璃茶几。

　　玉瓶妹坐在一旁，一边捋着肩头的卷发，一边漫不经心道：

　　“人已经放出来了，再骂又有什么用？干脆找人砍了他，省的以后站稳脚跟反过来对付我们。”

　　“你说得对！”大飞转身，看着她，大声道，“阿良，多叫些兄弟，今天晚上就动手！我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是！”

　　郑天浩从车中下来，路旁早站满了一众兄弟，为首那人冲他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

　　“浩哥！”

　　汉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久久的弓着身子，一动不动。

　　郑天浩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大肚曹，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见你了。”

　　“浩哥，是我无能......”

　　“行了！”郑天浩收起笑，严肃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都是自己兄弟，把你的狗尿擦干净！”

　　大肚曹不好意思的微微侧脸，抬手胡乱摸了一把脸。

　　“人都到齐了？”

　　“还有几十个兄弟正在往这边赶。”

　　“好，那我们先进去。”

　　说着，他单手揽过大肚曹的肩膀，与他并行一路像会所大门走去。

　　会所从里到外，早就整整齐齐站满了一袭黑西装的小弟们，他们见到郑天浩，均恭敬的齐齐躬身道：

　　“浩哥！”

　　郑天浩冲他们摆摆手，径自走向最里面，绕过屏风，里面是一大间装潢富丽堂皇的餐厅。

　　在主桌的主位入座后，他侧过头，低低的问一旁的大肚曹道：

　　“告诉他们，动手。”

　　“是。”

　　大肚曹点点头，转身拔了一个电话。

　　话分几头。正当郑天浩带领一众手下在高档会所聚餐叙旧时，他的一众小弟则暗中直奔元朗街而去，大飞此刻正在这条街的某个按摩房中、十分惬意的享受推拿，一旁的玉瓶妹则抱着一个健壮的男人、大战不休。

　　大飞绝没有想到，郑天浩的动作会如此迅猛，下午刚被放出来，晚上就能召集上百人来元朗街砍他，所以当他的上百个小弟狂奔在砍郑天浩的路上时，另一对人马正直奔大飞而去。

　　苏珊在落地窗前听到战况汇报时，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大飞的人几乎被郑天浩全歼，而他本人则和玉瓶妹连夜跑路、不知去向。郑天浩那边损失亦是不小，身上负了伤，被大肚曹秘密安置到一处地方、躲起来了。

　　“小姐，这个结果来得真是快。”

　　大方汇报完毕之后，也难掩惊讶之情。

　　苏珊却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淡淡道：

　　“我们出来混，什么都是要争个时机，哪怕慢一步，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这次的事，对我们也是一个警戒，在道上，如果不想死得快，就决不能掉以轻心。”

　　大方和韩腾同时点了点头，齐声道：

　　“是！”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能一心一意寻找佐木先生了。”

　　过了会儿，大方又说道。

　　“不，不用找了，”苏珊转头，神色十分冰冷，“既然死不见尸，他就一定还活着。这次郑天浩和大飞两败俱伤，他一定会及时站出来、重新主持大局。只是这一次......恐怕，他再也不会甘愿做一个小混混了。”

　　说罢，她极轻的叹了一声，再次望向了窗外的远方。

　　一丝曙光，从地平线尽头怯弱的露出眼睛，整片天地依然黑暗混沌，半空中，还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可她，忽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欣赏那美丽的、令人心醉的朝阳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