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哥是女人

  众人一愣,望着跑出人群的“大哥”发呆。

  大雨冲洗了脸上的灰垢,露出她凝脂般的皮肤;全身淋湿了,衣服紧贴肉体,硕长的身躯乳线高耸,好一个健美的女人,像是大汗身边的蒙古美女,扬大渊惊艳了:一个主意涌上心头,制止了下人的行动:“你是个女人?”

  意外的惊叫暴露了“叔叔”女人身份,强儿后悔地用拳头塞住嘴。量他们来不及发现谁是她的儿子,为了那群孩子豁出去了。她扯下透湿的包布,一头青丝披齐腰际,如黑缎似地发着乌光,镇静地说:“与你是汉人同样千真万确。”

  被无形的软针刺了一下,扬大渊却不动声色问:“一个女人也会编歌?”

  “粗通文墨,喜欢唱歌。”

  “你想回乡?”

  “不是卖国卖家乡的人,谁不想家?”只求救出所有孩子,林容说话毫无顾忌。

  杨大渊心中恼怒,却被自己的打算兴奋着,反而和颜悦色地问:“你知道为何要带你们背井离乡?”

  “因为你的主子无能。”

  反了!部下不懂,将军为什么要为这女人耽误时间,又听她出言不逊,几个人都要拔刀上前,他摇摇头,饶有兴趣地问:“此话怎讲?”

  “小小的钓鱼城,还劳大大的蒙古国君亲自来打。大汗率精兵数万围攻几月,也没打下来,怎不恼羞成怒?于是,你们吃柿子专捡软的捏,把钓鱼城合州家属掠去作人质,以动摇山上的军心,来达到协降的目的,不是吗?”她边说边将散发拢起,盘到头上,更显出不俗的端丽。

  “看来,你丈夫也在山城上?依你的非凡的见识,他是个首领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谈不上什么见识,丈夫也只是个普通的爱国者。”只想让疲惫不堪的乡亲们多歇息一会,只想自己在临终前多看看儿子,她尽量延误时间。

  雨已经停止了,杨大渊拂开为他遮雨的伞,对眼前的女人越来越感兴趣了,如此才貌双全、有胆有识的女人,可真与良将一样难求哩,用得着她!走了过去,一看,喜出望外;“我们是熟人啊,你是张夫人?”

  “不认识你!”她扭过头去。

  扬大渊喜不自禁,心头主意渐渐明晰,压抑着心跳,在张家就对她垂涎三尺,不能亲近一下,现在落到我的手上,还跑得掉吗?于是故意刁难她:“既然会唱歌,就唱唱钓鱼城吧。”

  “城里只有守土保国的忠臣良将,他们杀声震天,没有闲情唱歌!”

  义正词严,句句带刺,好果敢!好口才!他还有点难以置信:“歌是你编的?我不信。”

  林容急了,担心不能代替孩子们去死:“怎么让你相信?”

  “为钓鱼城编只歌。”

  “城里事物万万千,编哪段?”

  他去过钓鱼城,与诸将们讨论过联防问题,知道那是风景名胜地,古往今来,有名的景点被人都吟哦过了,也到过张珏家,勾引未成,现在不如出个难题,看她如何应对:“卧佛你知道吗?”

  “知道,在护国寺前右方钓鱼台下,身长三丈六尺,身宽五尺九寸,就连双耳间的距离也有四尺七寸。”林容想,多说些话,百姓们就能多歇息一会。

  “哦,既然如此熟悉,那就为他唱支歌吧。”

  叛军们哈哈大笑,百姓们忧心忡忡,林容为难了:笑佛为不敬,礼佛又有些不甘。合州人民一年四节,谁不上山朝卧佛?烧香礼拜多少年,不就为求风调雨顺,四季平安吗?可是它一睡了之,何曾关心过人间疾苦?否则我们也不会遭此大难了。如果山上将士们也这样沉睡不起,山城早破了,蜀地早灭了,大宋早亡了,还敬它作什么?!

  想到这里,一支通俗明了而又意味深长的歌脱口而出:

  “卧佛啊——

  你倒睡得好,

  一睡万事了,

  众人都睡觉,

  江山谁来保?”

  她的声音浑厚、高亢,具有不可抗拒的磁力,穿透了茫茫原野,传送到每个人的心上,官兵们如被利箭穿心,失去了飞扬拔扈的活力;百姓们像被阳光普照,看到了光明与希望,想一死了之的人也打起了精神。

  杨大渊的心中隐隐作疼,一个女人如此爱国,岂不让须眉男子羞愧而死?难怪钓鱼城固若金汤,连将士家属也深明大义,如果大获城有那样的地利人和,也不至于昧着良心叛国卖祖、为虎作伥了。

  想当年,他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身高八尺,声如洪钟,依仗着大获城峭壁悬崖、江水环抱、墙高池深,奇险天成,蒙军攻它不下,派宋朝降将王仲城下劝降,被他当场射杀。惹得蒙哥大怒,让总帅汪德臣亲率重兵攻下外堡,又取了水门。杨大渊眼看城池难保,宋军又不救助,拟假降以作退路,没等到他内应义旗高举,宋军已把他在铜粱的一家老小杀得尽光,反让他死心踏地归随了蒙哥,被授侍郎。

  铜粱正属合州辖管,岂不是钓鱼城将帅所为?因此,他得到掠城的命令正好借此报仇。

  那一夜,真长。除了两个女人,马家寨的好汉们厮杀半宿,终于筋疲力尽,在血泊中酣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东方开启了一线鱼肚白的天眼,似乎不忍见下界的凄惨,惊恐地眨了一下,又昏黑了,只留下天边一颗孤星,明明灭灭,凄凄迷迷,昏昏暗暗,惨不忍睹般,照着马家寨残破的山门。

  门洞大开,入口处,泥浆与肉浆混凝,铺出一条血路,又被马蹄戳得坑坑洼洼,一直通向门楼。城楼不宽,被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间或露出半块青石板,却被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只有石头缝里还有残血,血水浸染着杂草,一些淡红的细流慢慢往下洇染。

  万籁俱寂,鸟不啼、虫不鸣,连风声也收敛了行迹,只有血腥味——浓郁的血腥味,如屠宰场一样熏人气味,在破晓的清冽氤氲中弥漫,挥之不去,随着地气的上升令人旋晕,令人窒息,令人心悸……

  突然,一个孩子的哭声响起,打破了坟场般的寂静,那是婴儿的啼哭,开始如猫鸣,逐渐由微弱到强劲,拔高为尖利而悲怆的嚎咷:“哇,哇,哇——”哭声穿云破雾,响彻城楼,响彻山寨,声飘四野,既带来了生机,又加深了恐怖。

  这天,是公元一二五九年(宋开庆元年,元宪宗九年)四月二十九日。

  在死人堆中,马青苗醒来了,全身都被湿漉漉的血污包裹着,粘稠而腥臭,从头摸到脚,没有伤痕,只有下体绷裂开似的疼痛。这在哪儿?我在干什么?混沌中挣扎着坐起,她一甩头,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震撼着女人天生的母性意识。顺着哭声摸去,撩起浸在血水中的裙子,捧起胯中肉团,一个小人儿在她手中挣扎。她恍惚了:孩子?我的?是啊,凤儿不是说我怀孩子了吗?不是说我要当妈妈了吗?

  想到这里,她呼喊起来:“凤儿——凤儿——”

  没人应答,只有城楼外一棵大树上的乌鸦被唤醒,“哇——”地一声大叫,从她头上掠过,带起一丝风,激起她身上的鸡皮疙瘩。啊,怀孕的事一直瞒着父亲,怎能让他知道女儿当妈妈了?她赶紧把孩子望胸前抱。

  搂近身边,她摸到婴儿的腿间,藕节一般的交接处,一个小小的肉蒂,她惊喜地喊出了声:“儿子?我有儿子了!”

  “儿子了——儿子了——”回应她的,是群山旷野的回音,拖声绵绵、空空荡荡。

评论
  • 作品已拜读哟,期待更新,已好评,望回访哟!


  • 作品很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给个好评


  • 佳作!已赞!我的《同行》,欢迎支持!


  • 亲,我已经阅读并点赞,我的《海东青之翼》,欢迎回访支持哈!


  • 亲,我已经阅读并点赞,我的《海东青之翼》,欢迎回访支持哈!


  • 文采真棒 为你点赞 看小说《浮石》 写百字书评 赢千元奖金


  • 新作《张一一的诗集》以及往日的拙作《世上没有紫菱花》望文友能前往阅读。


  • 这段时间一直再看这篇小说,有时看到深夜。仿佛自己亲眼所见,那场景,那语气让我回味无穷。有时我在想作者多么得了不起起。


  • 我很喜欢您的作品,情真意切,好评已点,有时间也看看我的作品《心梦翩跹》,如果觉得不错,点下好评吧😉


  • 已读作者的大作,点了赞,希望作者早日完成大作-----本人新书《打工皇帝》,如能粗读点赞,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