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太太

  达洛威太太说,她要自己去买花。

  露茜有一大堆活要干。那几扇门得卸去铰链,还有朗佩尔梅厄的人要来。而克拉丽莎.达洛威呢,她则觉得这个早晨太美了--空气清新,仿佛是赐给海滩上的孩子们的。

  这儿是洛杉矶,现在是1949年。

  劳拉.布朗正试图隐匿自己。不对,这话不确切--她试图进入一个相同的世界,从而离群索居,不与他人来往。她将书翻转过来贴在胸前。她的卧室(不,他们的卧室)让人感到更加拥挤,也更为现实,因为一个名叫达洛威太太的人已出去买花了。劳拉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早已过了七点。她干吗要买这只钟?这丑陋的东西--那四四方方的绿色表面镶嵌在黑色的、如棺材般的长方形胶木里。以前她怎么会觉得它漂亮?今天早晨,她不允许自己读书,在所有的早晨里就是今天早晨不行,因为今天是丹的生日。她应该起床,冲个澡,梳洗打扮一番,再为丹和里奇做早餐。她能听到他们在楼下,丈夫正照顾里奇,并为自己做早餐。她应该下楼去,不是吗?她应该穿着那件崭新的晨衣站在炉前,说些简短的、鼓励的话语。然而,当她几分钟前睁开眼睛时(已过了七点了!)--当她仍未完全走出梦境时,远处一台机器发出砰砰的敲击声,那声音如同一个巨大的机械心脏,持续而沉稳地悸动着,而且似乎越来越近--她觉着周围湿漉漉的,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情绪。于是,她料定今天不会好过。她心里清楚,在她这所住宅的几个房间里,要对自己有信心恐怕很难。床头柜上有一本新书,放在她昨晚刚读完的那本书的上面。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那本新书,似乎读书是她每日显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她由睡眠转向工作的惟一可行的方式。她已有身孕,因此,随便她做什么都无人过问。此刻,她能随意地读读书,能赖在床上不起来,能无缘无故地大叫或发火。

  尽管她没做早餐,但她会为此作出补偿。她要为丹烤一块精致的生日蛋糕,熨烫那些上好的布料,还要在餐桌的中央放上一大束鲜花,(玫瑰?)并在花的四周摆上礼物。这样应该可以弥补了,对吧?

  她还要再读一页。只要再读一页,她便可定下神来,并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然后她就起床。

  多带劲儿!多漂亮的飞身腾跃!当时的情景似乎永远如此令她激动--门铰链吱呀一声响,她此刻似乎还能听到那门声。她已猛地打开落地长窗,冲向布尔顿,来到户外。空气多么清新,多么静谧,当然比此刻更宁静。这清晨的空气婉若波浪般漂荡起伏,又恰似波浪的亲吻,冷丝丝砭人肌骨,然而(对一个像她当时这样十八岁的姑娘来说),又是那样庄严、肃穆。她站在窗前,又觉得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她望着鲜花,望着烟雾缭绕而去的树木,望着白嘴鸦时而飞上天空,时而俯冲下来。她站在那儿看啊,看啊,直到彼得.沃尔什冲她说道:"在蔬菜间沉思默想么?"--是这么问的吗?--"我喜欢男人,不喜欢花菜。"--是这么说的吗?他肯定是哪天早晨她去了外面的庭院后说这话的--彼得.沃尔什。他这几天就要从印度回来了,六月或七月,她记不清了,因为他的来信平淡无奇,乏味极了。不过,人们记着的是他说过的话,再就是他的眼睛、他的小刀、他的微笑、他的坏脾气;而且,即便世间万物消失殆尽,荡然无存,人们仍然记着他那些关于大白菜的话--真是不可思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写得太美了;这文字简直比……嗯,几乎无可比拟,真的。若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许她会把自己的一生用来读书。然而,这是一个新世界,一个逃过了劫难的世界--这世界容不得太多的悠闲。多少东西经历风险,损失殆尽,多少人为此死去。四年多以前,丹自己便曾被认为已死在了安西欧。然而,当他两天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他和某个可怜的阿卡迪亚男孩同名同姓),他似乎成了死而复活的人。他仍如以前那样性情温和,仍散发出他自己的气息,但他却仿佛从阴间回来一般(这和你当时听说的那些有关意大利、塞班岛及冲绳的故事,那些有关日本母亲宁肯杀了自己的孩子再自杀,也不愿当俘虏的故事差不多)。当他回到加利福尼亚时,他受到的欢迎超过普通的英雄。他本可以(用他那惊慌失措的母亲的话来说)得到任何人,任何光彩夺目的优胜者,任何活泼而温柔的姑娘。然而,鬼使神差,他却和他最亲密的朋友的姐姐--那个书虫好上了。他亲吻她,追求她,向她求婚。这姑娘生了一副异族人的相貌,两眼乌黑,又靠得很近,还长着一只罗马人的鼻子。她从未被人追求过,也未被人珍爱过,总是孑然一身,孤单单地读书。除了同意以外,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怎能拒绝一个英俊的、心地善良的小伙子?何况他就像家庭中的一员,而且刚从死亡边缘返回。

  于是,她现在成了劳拉.布朗,而劳拉.齐尔斯基,那个孤独的女孩,那个成年累月死读书的女孩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劳拉.布朗。

  再读一页,她打定主意,就一页。她还没有准备好;眼前要做的事(穿连衣裙,梳头,下楼去厨房)仍是那样虚无缥缈,捉摸不透。她将允许自己在床上再待一分钟,然后才开始一天的工作。她要再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她被一阵波涛般的情感所摄住;那是汹涌的海浪,从她胸底涌出,使她浮起,轻轻地携她漂荡,仿佛她就是大海中的一个生物。海浪将她冲上沙滩,又将她卷了回来--似乎她是从一个有着压得人要变形的地心引力的地方被送回到真正属于她的生存环境,即那浪卷波涌的大海,那失重的闪亮之中。

  她在路边挺了挺腰板,等候德特诺尔的大篷货车开过。斯克罗普.珀维斯认为她是一个挺有魅力的女人(他很了解她,正如那些住在威斯敏斯特的人了解自己的邻居一样),颇有一点飞鸟的气质,即那蓝绿色的樫鸟,轻盈、富有生气;尽管她已年过半百,且自打生病后脸色已变得十分苍白。她直挺挺地站在路边,等着过马路,可她一直没看见他。

  一个住在威斯敏斯特的人--住了多长时间?二十多年了--即便车水马龙之中,或在大本钟敲响之前醒来,都会感到一种特殊的宁静或肃穆。对此,克拉丽莎深信不疑。那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停滞,一种止息(不过有人说,这种状况可能是因她的心脏受流感影响所致)。你听,那大钟又敲响了。先是一段音乐前奏,接着便报时,可谓一如既往,恒久不变;但它铅制的钟面已被风雨剥蚀侵损。她穿过维多利亚街,心中忖道:我们竟如此愚蠢。只有老天知道人们为什么如此热爱生活,为何如此看待生活,将它如此编排一番,建造在自己的周围,却又推倒它,每时每刻都在重新创造它。然而,那些衣衫最为破烂的女人,那些坐在门坎上的最受苦受难的人们(饮下自己的贫困潦倒)亦如别人一样对待生活。她确信,她已不可救药,议会的法令也起不了作用,因为他们热爱生活。在人们的眼中,在旅行、漂泊、跋山涉水中,在轰鸣与吼叫,在马车、机动车、公共汽车、货车、大摇大摆拖着脚步走的卖三明治的男人、铜管乐队、手摇风琴中,在胜利与风铃的叮当声,以及在头顶上方高高飞翔的飞机那尖厉的声音中,是克拉丽莎所热爱的:生活;伦敦;在六月的此刻。

  劳拉心中纳闷:一个能写出这样一句话的人--一个能感悟这句话全部意蕴的人--怎么会自杀?世人究竟出了什么毛病?劳拉鼓足勇气将书合上,似乎要跃入冰冷的水中。她将书放在床头柜上。她并不讨厌自己的孩子,不讨厌自己的丈夫。她要起床,要开开心心。

  她觉得,自己至少不会去读神话和浪漫故事。至少她一直努力充实自己的头脑。眼下,她正读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所有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她都一本一本地去读--她被这样一个女人的思想所深深吸引。这个女人是那样光彩照人,又是那样不可思议,她遭受了无尽的悲伤与苦痛;她才华横溢,却在衣袋里揣了块石头,步入一条河里。她,劳拉,喜欢想像(对此她守口如瓶,决不向别人泄漏),想像她自己也会有那么点儿闪光之处,就那么一点点,尽管她心里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立身行事的大多数人都在犹豫中抱有类似的希望,只是这种希望如同小小的拳头,蜷缩在他们体内,从不暴露。当她在超级市场推着购物车选购商品,或在理发店做头发时,她常暗自纳闷,不知其他女人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与她有同样的想法--这是一个熠熠闪光的灵魂,一个经历了悲伤苦痛,亦享受过非同寻常的喜悦和欢愉的女人;她宁可去另一个世界,情愿做那些简单的、几近愚蠢的事情,诸如观察西红柿,去理发店坐着吹头发,因为这是她的艺术,她的职责。由于战争已经结束,世界得以幸存,我们,所有的人,都得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孩子,养孩子。我们不仅仅是写书绘画,而是创造整个世界,一个和谐有序的世界,以确保孩子们的安全(即便他们并不幸福),并让男人们,那些经历了无法想像的悲伤,或因英勇战斗而功绩卓著的男人们返回家乡,回到透着灯光的窗户、香水、盘碟和餐巾纸的家中。

  多带劲儿!多漂亮的飞身腾跃!

  劳拉从床上起来。这是一个炎热的、阳光炽烈的六月的早晨。她能听到丈夫在楼下走动的声音。一只蒸锅的金属盖轻轻碰触着锅的边缘。她从那张重新包了软垫的椅子上拿过自己那件如淡淡的水色般的雪尼尔花线长裙,那矮墩墩的椅子看上去像套了一层防护罩,那粉红色、泡泡囊囊的软垫被灯心绒布条和钻石形的压扣向下拉住。

  在这六月早晨的热浪中,拿走了那条长裙后,这张包了崭新、显眼的软垫的椅子似乎吃惊地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张椅子而已。

  她刷完牙,梳好头后便走下楼去。她在楼梯底部几级台阶处收住脚步,侧耳倾听,等待着。她仍未摆脱那梦幻般的情绪(这种情绪似乎愈发严重),仿佛自己站在舞台的边厢里,就要上台表演,而自己的戏装却仍未穿着停当,甚至戏路台词尚未熟记于心。她心中纳闷,自己究竟是怎么啦?在厨房里的是自己的丈夫,而孩子又是自己的儿子。丈夫和儿子所要求于她的只是她能来到他们身边;当然,他们还需要她的爱。她打消了悄悄返回楼上、回到床上读书的念头,并压抑住因要丈夫对里奇说什么餐巾一类的话而引起的不耐烦的情绪(为什么丈夫的声音有时会使她想起一只被碾磨的马铃薯?),走下最后三级台阶,穿过狭窄的门厅,来到厨房。

  她心里想着自己要烤的蛋糕,要买的花儿。她想着被礼物环绕的玫瑰。

  丈夫已煮好咖啡,并为自己和儿子倒好了麦片粥。餐桌上,十二支白玫瑰展示出它们整体的、然而略显邪恶的美。透过晶莹闪亮的玻璃水壶,劳拉能看到壶里的水泡。那水泡婉若细小的沙粒粘附在壶壁上。在玫瑰花的旁边放着一盒麦片和一盒牛奶,纸盒上标有文字和图画。

  "早上好。"她丈夫说道。他扬起双眉,似乎见到她又惊又喜。

  "生日快乐。"她说道。

  "谢谢。"

  "啊,丹,玫瑰花。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太过分了,真的。"她看得出来,丈夫以为她生气了。她嫣然一笑。"如果你不来,我这生日过得也没多大意思,不是吗?"他道。

  "不过说真的,你应该叫醒我的。"他望着里奇,双眉又向上挑起一厘米,前额因此露出道道皱纹,浓密的黑发微微拉起。"我俩觉着你多睡一会儿有好处,是吧?"他说道。

  三岁的里奇答道:"是的。"他拼命点着头。他穿了套蓝色的睡衣。他见到她很开心,简直开心极了。爱拯救了他,使他获得了新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欢愉。劳拉将手伸到衣袋里掏香烟,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她将抬起的手移到额边,捋了捋头发。能做一个年轻的母亲,在厨房里抚弄自己浓密而乌黑的头发,肚子里又怀了另一个孩子,她觉得自己几乎完美无缺,心满意足。窗帘上映着树叶的影子。新鲜的咖啡已准备好了。

  "早上好,小家伙。"她对里奇说。

  "我在喝麦片粥呢。"里奇道。

  他咧嘴一笑。若说里奇在向母亲暗送秋波也未尝不可;显然,他被她迷住了。他对她的毫无希望的爱使他显得可笑而可悲。他有时让她觉得,他就像一只小老鼠,在一个女巨人的窗户下吟唱爱意绵绵的情歌。

  "好,"她答道,"这很好。"

  他又点了点头,似乎他俩分享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可我说的是真话。"她对丈夫说道。"为什么我要叫醒你呢?"他答道。"为什么你不能睡觉呢?""今天是你的生日。"她道。"可你需要休息。"他小心翼翼,然而又用了点力气拍了拍她的肚子,似乎这肚子是一只半熟的鸡蛋壳。眼下她的肚子还不明显,惟一的症状是有些呕吐,再就是肚子里有点轻微的骚动。她和丈夫、孩子住的这所房子以前从未有人住过。在宅子外面的这个世界里,商店货架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无线电波传送着音乐,年轻的男人又在街上行走--他们曾遭受穷困的折磨,体验过甚于死亡的恐惧;他们曾心甘情愿地放弃了他们二十岁的青春年华,而现在,想到三十岁,或三十岁以后的年月,便觉得时间不多了。他们在战争时所受到的训练对他们很有好处。他们精瘦然而强壮。他们日出而起,却毫无怨言。

  "我喜欢为你做早餐,"劳拉道,"我感觉很好。""我能做早餐。如果仅仅因为我天一亮就得起床,你就得做早餐,那没必要。""我想做。"冰箱发出嗡嗡的声响。一只蜜蜂锲而不舍地、重重地撞击着一块窗玻璃。劳拉从连衣裙口袋里掏出那包帕尔莫尔斯牌香烟。她比他大三岁(这事似乎有点令人难堪,有点不体面),宽肩膀,瘦高个,黑黑的皮肤,生就一副异族人的长相,尽管一百多年来,她的家族在这个国家从未有过辉煌的时候。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可随即又打消了抽烟的念头,将烟放回烟盒。

  "那好吧,"他道,"如果你真的要我叫醒你,那我明天就六点叫醒你吧。""很好。"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煮的咖啡,用手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又回到他身边,亲吻他的脸颊。他多情地、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臀部。他心里所想的已不再是她,而是这一天的工作,是开车去城里的商业区,是那仍在沉睡中的,金色、宁静的威尔希尔林阴大道,街上所有的商店仍未开张营业,只有兴致最高、最热爱工作的人,即如他这样早起的年轻人才在尚无烟雾的阳光中穿行。他的办公室寂然无声,秘书工作区的打字机仍然罩着护罩。与他一般年纪的几个小伙子将要做一个多小时的文字工作,才能开始听到电话铃声。

  拥有这一切,他有时感觉好极了--一间办公室和一幢两居室的住宅,负有职责并有决策权,还能与其他男人中午一起说说笑笑地吃快餐。

  "这些玫瑰花真漂亮,"劳拉对他说,"这么早你从哪儿买来的?""加尔太太六点钟就去她店里了。我一直敲她的玻璃门,直到她开门让我进去。"他看了看手表,尽管他知道时间。"咳,我得走了。""祝你愉快。"

  "你也一样。"

  "生日快乐。"

  "谢谢。"

  他站在那儿,两人一时只顾着他临走前的仪式:穿上外套,拎起皮包,匆忙亲吻,招手告别--他穿过草坪走向车道时回头向他们招手。他们这草坪由于水浇得多,简直绿得出奇。劳拉和里奇站在纱门后好似看游行一样,目送这个男人驾着他那辆钻石蓝的雪弗莱驶过短短的车道,融入街上的车流。他坐在方向盘后兴致勃勃地向他们最后挥手告别。

  "好了。"汽车开走后她道。儿子敬慕地望着她,期待着。她是令人鼓舞的源泉,是这个家的生命。这屋子里的房间有时会显得比原先大,有时突然又包容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他望着她,等待着。"喔,好了。"她说道。

  此时是一天的转折点。丈夫在家时,她会显得更紧张些,但并不那么害怕。她知道该怎么做。然而,单独和里奇在家时,她有时会有一种漂泊不定的感觉--里奇毫无疑问、完完全全地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他很贪婪,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大哭大叫,提出令人不解的要求;他会博她欢心,或与她争辩,或不理睬她。他似乎总是等着看她下一步怎么办,几乎一直是这样。她知道,或至少猜想,其他有小孩的母亲准有一整套规矩;更确切地说,总有一个不断延续的母亲的天性指导她们如何度过单独与孩子相处的时日。当她丈夫在家时,她还可以对付。她能看出儿子在观察她,而她也能凭直觉知道该如何以母爱及母亲对儿子不拘礼节的态度,既严格又温和地对待儿子。然而,当她与儿子单独在一起时,她便不知如何是好,无法随时记住一个母亲该采取什么措施。"你得把早餐吃完。"她对儿子说。"好的。"他说道。

  两人回到厨房里。她丈夫已将自己的咖啡杯洗净擦干,放到一边。这孩子开始如拖拉机般不慌不忙地吃起早餐来。他这样子与其说是想吃,还不如说是顺从。劳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到餐桌边。她点燃一支烟。

  ……在胜利和风铃的叮当声,以及在头顶上方高高飞翔的飞机那尖厉的声音中,是克拉丽莎所热爱的:生活;伦敦;在六月的此刻。

  她吸入一缕暗灰色的青烟。她太累了。她昨夜一直在床上读书,直至两点钟。她摸了摸肚子--她睡眠这么少,会不会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对此,她并未征询过医生的意见,因为她担心医生要她完全放弃读书。她决定今晚少读点书,最迟半夜之前睡觉。

  她对里奇道:"猜猜我们今天要干什么?我们今天要为爸爸的生日做一块蛋糕。哇,这可是我俩要干的一件大事呢。"他神情严肃而审慎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什么心存疑虑。

  她道:"我们要为他做一块他从未见过的最精美的蛋糕。绝对是最好的蛋糕。你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里奇又点了点头。他在等待,看下面会发生什么事。

  劳拉透过袅袅盘旋的烟雾注视着里奇。她不会上楼去读书,她要待在这儿,做完所有要做的事,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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