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选择了伊河,便义无反顾地沿着伊河往前走,遇山爬坡,遇滩淌河,黑了就睡,饿了就吃。不知过了多少天,也不知翻了多少山,走了多少里地,只知道把奶奶给他烙的几十张油馍吃完时,他已进入了伏牛山腹地、伊河的源头——熊耳山深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些吃惊甚至有些害怕了。这十万大山,峰谷相连,绵绵无穷,有时山间峡谷中看天只有一条线,四处是荆棘丛生古树参天,白天人烟稀少,有时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个人,晚上,他贴在悬崖下石坡上,连星星月亮都被树的枝叶遮挡,他真有点不寒而栗了。他又想起奶奶的话,“哪人少往哪去。”他心里想,这回可是听娘的话了。这树木有的是,石头有的是,山泉有的是,就是人也太少了。这深山老林会不会有狼、熊、虎、豹啊?小时候听大人讲,山里人的小孩,牛羊经常被狼叼走,这一下竟到了野狼的家了。有时候,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着就做梦。他梦见一群狼向他围来,越走越近,一个个血口大张,舌头大长,两眼凶狠地放出蓝光…… 他忽地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看看四周,除了山泉声,鸟雀声,虫吟声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不行,我不能再向深山处走了,我得找有人烟的地方。他沿着山间羊肠小路向着平缓一点的山坡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多远,他看见坡弯处有几处房子,他本来想走过去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可又觉得不安,似乎觉得自己像个讨饭或投亲的似的,万一人家不搭理怎么办?父亲在距几户人家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盘算着,我不妨就在附近不远找个地方住下,不遇到什么疑难险事就不去麻烦惊扰人家,万一有什么不测,吆喝一声,或者逃难躲避也有个去向。他打定主意,便又从山路上攀上山崖,想寻找个能安身落脚的地方。他想起以前听人讲山里人外出打猎、砍柴伐木的人都是先找个山洞什么的住下,然后再砍树木盖房子。他便一峰一峰的寻找山洞。突然发现一股山泉从半山腰的石洞流出,父亲禁不住喜出望外地惊呼,真是上天有眼,想啥有啥。他把自己的行李卷放下,用绳子束住腰,抓住百年古藤,扳住树根枝干,一步步地爬到山洞。说是山洞,其实就是几块大石头相互支撑而成的弯弯曲曲的小穴罅。山洞开口处有一米多宽,再往里,像人的喉咙管似的窄细起来,只能过去一个人,走过约莫十来米,空间宽阔起来,往里还有空间,但他没有再往深处去,他觉得有一块三四米见方的地方能躺下身子的已足够了。他从洞口往下看,足有几十米高,狼虫虎豹基本上不会到这里。他定定神儿,觉得这可以作为他眼下的落脚处,便从崖上下来,把他的行李卷背上去,放在刚才打理的地方。看看天色尚早,便想去刚才看见的几户人家打听购买些火柴,蜡烛什么的。父亲选这个地方还真是科学,想找人一顿饭的距离,翻过几个山头就能找到,想僻静,悬崖峭壁,不说一般人,就连野兽也很难上去。父亲觉得很满意。他来到山里人家门前,看见这家并没有院墙,房子依坡而建,很是简易,便知不是大户,但他知道穷人更容易接触。他见房子外边坐着一位老汉在抽旱烟,便走了过去:“大叔,我不是讨饭的,也不是投宿的,更不是土匪刀客,我只想向你打听些事。” 父亲怕惊吓了别人,便在离老汉四五米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向他问道。
“噢,你想问啥?”山里人上下打量父亲,大概也看出父亲还是个孩子模样,不像什么坏人,也从容了问道。
“我想问这里附近有卖东西的没有?”
“这里啊?方圆几十里都是山连山,卖东西的地方离我家最近的,有也有二十里地,是个小镇,叫陶家湾,那里啥都有卖的,再近些就没有卖东西的地儿了。”
“二十里多,这如果来回一趟得多长时间?”
“少说也得大半天,平常我们要去都是起五更,现在已是大半后晌了,恐怕天黑赶不会来。”
父亲听了山里人的话,看看日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落到山那边了。山里天黑得早,如果天黑赶不回来就不能去了。父亲心里想着。
“大叔,你能借我一盒洋火儿和一根蜡烛吗?我明儿一早去陶家湾买来就还你。”
“洋火儿可以,这蜡烛俺没有,山里谁家能买的起蜡烛啊,只到过年时才买两三根。”
“有洋火儿就成。”
“你是路过这儿,还是有其他事儿?”山里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半盒火柴。
“我就住附近。”、
“什么,我在这儿快三年了,这儿十里八里以内总共几乎人家我都知道,怎么没见过你。”
“刚来,今儿刚来,我打算就住在山那边半山腰那个山洞里。”
“那山洞,我知道,你够胆儿,那个山洞叫谷雨洞,那可是个神洞。当年我带一家老小上山的时候就曾想住那儿,但婆娘娃子都上不去,就没住。”
“神洞?”父亲听了之后有些不解。
“你不知道,那洞神奇的很,每年谷雨那天,洞里往外流鱼,有大有小。”
“噢,这么奇,真的吗?”
“千真万确,这不,马上就是谷雨了,到时候你看。”
“好!”父亲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火柴。
“你是一个人吗?”
“是。”
“以后准备咋过呀?”
“不知道,走着看吧。”父亲心里真的没数,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他还真没有盘算过。“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开荒,种地,砍柴,采药,啥都干。”
“日子过的啥样?”
“吃不饱,饿不死。”
趁着天不黑,父亲赶着阳光又回到了谷雨洞。
他把铺盖卷打开,铺在靠洞边那块石头旁边的小坎上,躺了下来,觉得还满舒坦。他睁开眼看着石洞的全貌,石洞呈完全不规则的形状,怪石嶙峋,犬牙交错。他有点不放心,翻身起来摸摸这块又扳扳那块,有的有松动,而主干部分的石头你别着我,我撑撑着你,结实的很。这完全是大自然的奇迹,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地壳运动的结果。父亲这才放心躺了下来。这些天,他一直风餐露宿,没黑没明的一路狂奔,心里只想着奶奶的话,一会儿是“要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一会儿是“一直往前走,回头就不是我儿子”,一会儿是“离家越远越好,不能回来,不能给家里带任何音讯,更不能写信,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已不在人世,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哥不当壮丁”…… 几天下来,满脑子全是这些内容,至于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真没有仔细地想过。父亲板着指头算着,已离家十来天了,尽管是山路,每天至少也有了50里,这离家至少也得有七八百里了,已经是够远了;深山老林里,方圆几十里只有三两户人家,这人烟也够稀少的了,这大概就是娘要求的地方。父亲一边想着老母亲说的话,一边对照这身边的环境,决定就先在这里住下来。既然山那边的人能在这安营扎寨,我也会活下来的。父亲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霞光穿过万山丛林照射到山洞里,暖烘烘的,把父亲下从睡梦中照醒。他翻身起来,走出山洞,坐在悬崖的石头上,看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霞光万道,千山万峰沐浴在霞光里,远处葱郁之上泛着金光,近处苍翠欲滴,生机一片。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大山里的清晨空气清新而芳香,草虫的唧吱声使周围显得更加寂静。父亲想起昨天山民的话,知道山里赶集,路途艰难,要乘早,便从悬崖上下来,一路向陶家湾镇走去。
所谓镇,不过是不超过一百米的一条短街而已。父亲没有顾上欣赏小镇的风光,按照昨天夜里算好的清单,买了把斧头,用来砍柴,一把菜刀,一口锅,用来做饭,一斤盐巴,三盒火柴,十来斤小米,一斤面粉,一个面盆,两个碗……
谷雨洞离小镇要有三四十里路,他没敢在镇上久留,在天黑前先赶回山那边人家,还了人家一盒新火柴。他本来想再和那人说些什么,但又怕天黑,摸不到山洞,便约过两天等一切安稳下来再细说。
一连二十天,父亲起早贪黑,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爬,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以内的山头他爬了遍。他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熟悉这里的山形地貌。每天他背个自己编的柳条篓子,见野菜野果就摘,见木耳猴头就采,见山参中药就挖。当然,野鸡野兔也不放过,父亲会设套布陷阱抓,常有斩获。在羊肠小道上,他看见有推车人吃力的爬坡时就解下腰里的绳子,拴在小车前边帮人家拉一段儿,人家给啥要啥,啥也不给他也不生气。大半月下来,他已完全建立了自己砍柴、采果、挖药、狩猎的生存模式,他的家——山洞里一样儿一样儿摆放的竟像个杂货铺似的。吃不完的山鸡野兔,他用盐水一泡就挂在山洞口的石壁上。悬崖旁边的山坡上,他清出来了一小片空地,平整了,把砍回来的柴火垛了起来,又开垦出了大半亩的山坡地。他拣净地里的石头,树根,背来黄土,又去镇上买来了玉米种子和菜种子……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来。
有一天,崖下突然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杂声,他一骨碌从被窝中爬起,看见悬崖下小潭边站了足足有二三十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个鱼钩子,鱼叉子。这些人全是这方圆百十里内的山民,大多数父亲都见过,虽然不知姓啥名谁,但也不太生疏。这时山那边的邻居喊了他一声:“振杰,今儿个是谷雨了。”父亲这时才猛然想起谷雨洞的传说。这谷雨洞倒真是神奇,一年四季,水虽然不大,却是常年不断。平日里这水就在父亲的眼底下不声不响地流淌,只是到洞口向下流形成瀑布时,才会发出声响。瀑布的下边是一个小潭,也不太深,有个两三米,潭水清滢见底,往山下溢流,发出哗哗的声响。这也是伊河的一条小支流,流到川口便和其他山泉小溪一起汇成伊河。这会儿,小潭周围人头攒动,人们围着小潭,不时传出阵阵惊呼。这一惊一咋,是人们看到鱼从洞中流出来的呼喊声。父亲第一次经历了谷雨洞的神奇,越发爱上这里。他认为这大自然的一切动植物都是有灵性的。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一到,春天就要过完了,天气也就渐渐热了。鱼虽在洞里繁衍生息,但却能感受到四季的变化,这时便从洞中游到洞口,却不知道洞在上边,便一头掉了下来。父亲看到鱼的遭遇便想到自己,离开家乡离开母亲,第一次来到这大山深处,不知不觉已经一个多月了,整天起早贪黑地砍柴、摘果、采药,捕猎、到小镇上换米盐酱醋…… 父亲已找到了在山里的生存方式,渐渐地他已爱上了谷雨洞,成为这熊耳山里的一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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