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元
我在中学时同班的第二个朋友,名陈先元,他是江津人。我还记得其通信处是江津张爷庙侧。他在校中之寝室与我隣近,但彼此初不相招呼。偶然因一件小事,他对我十分赞美,便常在一起。他年龄比我长三四岁,常带眼镜,行路稳重,当时我觉他像一老先生模样。他在校中时,文言文即写得很好。他并要我写文章与他改,又与我讲秋水轩尺牍。然而我在十三四岁时,所最喜欢的却是国语文法,觉得国语文法把中国字分为名辞动辞,一句分为主辞宾辞,是最有意思的。我记得当时看过的小册国语文法书,总在十种以上,而对他教我的秋水轩尺牍,却毫无兴趣。我亦不会作古文。所以与他之间的学问切磋全说不上。但他总喜与我在一起,而且似乎在情感上十分黏滞。当时我不知他之家庭中有难言之隐,——大约是他母亲吃鸦片烟,使他在情感上无所寄托。——一日我觉对其情感上之黏(457)滞,十分厌腻,便同他大吵一架,彼此便绝交,不说话了。大约隔了数月,他发现我与他绝交后,并未有…曰说他的坏话,乃又重新复交。但到中学之第三年级,他却转学到川东师范。到川东师范后,他便参加了初由共产党萧楚女、张闻天等发起之平民学社。平民学社在外表上,只是讨论一些社会与人生的问题,介绍青年读新书。一次我到川东师范宿舍中去看他,见其架上充满了新书。我记得有翻译的密勒之「人生教育」与马哈之「感觉之分析」—,似乎还有些社会主义的书。毕竟他当时的心情如何,我全不了解。大约他已有一改革社会的思想。我对人生问题虽然在十四五岁时已有感受,但对社会政治之间题,却感受得迟。所以他到川东师范以后,我们虽友谊依旧,在思想上学问上之相互影响,仍说不上。我在中学毕业后,便到北平读书。由母亲来信中,知他曾於回乡后,叉来重庆到我家看我,在楼下闻我已行,便坐亦不坐,伥然而去。我后来心目中,一直有一印象,似见他在我家楼下怅望。实际上我不过由母亲之信,而常有此一幻觉而已。
我到北平后,与他仍然通信。大约他在川东师范毕业后,便回江津作事。他既有一改革社会的理想,而他与人又落落寡合,身体健康亦不好,他作事定不会顺遂的。但他之来信,亦未多说。有一时期,他久无来信。忽然连来了二信,是由他口说另一朋友代笔的。二信中说他已病危,不久人世。此二信都写得很长,情辞凄惋,我尝加以珍藏,终在流离中失去。我迄今只记得信中,他自述不久人世的情形,说他的「寿衣已做好了,寿鞋已做好了」,又说他在人世间觉得一切都可以舍,但对我与他(458)之友情,连说了「难舍难舍』,这就是他之临终绝笔。后来南京之支那内学院,迁到江津,我常到江津去看欧阳竟无先生,亦曾到张爷庙侧,欲探问他的家中情形,但莫有人知道。而他去世时,亦年不过二十二一,事业学问,一无所戍,他之名字除了我知道以外,恐亦莫有人知道了。
我尝回想,我与先元之一段友谊,郎事后反省,亦反省不出什么一定的理由。事业上的朋友、学问兴趣上的朋友,都全说不上。要说是道义上的朋友,亦不是,因为我们都未以道自任,在人格上特别互相敬佩。要我指出他有什么难能可贵之行,我亦指不出。但我认为人与人之纯友谊,亦可以无一定之理由而发生。朋友可以既不是事业上的、学问兴趣上的或道义上的,而只是依於一莫名其妙的精神上生命上的彼此契合,与彼此感通,便成朋友。此种朋友间之有所谓纯友谊之存在,我郎是由与他之朋友关系而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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