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边的妻子睡着了，莫求安轻轻地把手抽出。他怎么来之前没有想到睡觉的尴尬呢？隔墙有耳，让人睡得踏实吗？他记得有一次外出参加社会实践，晚上住在一家快捷酒店，隔壁住了一对小夫妻，也许是一对野鸳鸯吧，非常浪。时起彼伏的喘息和欢叫声让他整夜都无法入眠，毎每在声音的间隙想睡去之际，喘息和欢叫声再度响起，真是折腾人。那个晚上，对莫求安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创伤性的体验和记忆，他离开那个酒店后就暗暗发誓，结婚后不能与妻子住在隔壁有人的房间里。

　　他忽然想起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提到的爱神爱洛斯了。莫求安很佩服爱洛斯，他顺应了一种从感性上升到知性的辩证运动：即从以肉体为对象的身体之爱，经过以心灵美为对象的精神之爱，达到最后阶段，欣赏绝对美。这就是所谓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他记得，当初老师讲美学时，也非常欣赏，但有许多同学却持反对的观点，认为做不到，也不必要那样做。现在，莫求安完全理解了老师为什么欣赏柏拉图的爱情了，在特定的环境，必须要有超越的勇气，这样才能做到心平气和。

　　哲学的思考让莫求安越来越清醒，他干脆坐了起来。待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以后，他细细地打量房间的布置。很快，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那一盆腊梅上了。晚上睡觉前，布宁妈妈专门说，这是特地为他选购的。当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这样的盆景，在南方比比皆是。可是，现在，看着这盆景，他却有了特别的体验。他首先想到了王安石的《梅花》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现在，梅花尚未开，但淡淡的香味却仿佛弥漫了整个房间。莫求安知道，这肯定是记忆中的香味在起作用，他不由从心底深处慢慢地升起一种对布宁妈妈的敬意！

　　接着，他又想到了毛泽东对梅花的赞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这是多么高尚的品格！可莫求安却转而想到黑格尔关于自然美的思考的问题，黑格尔认为，从“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的角度看，自然是没有美的，因为自然美没有自由，不能达到理念与感性自由、和谐的统一，因此是不美的。莫求安进而推论，其实，社会美也不存在，因为社会美的主体是人，而人是不自由的，或者说，人在很多时候是不自由的，如过年，人就不能自由地选择在哪里过年。但能否以个别的事例对抗普遍的真理呢？他又拿不准了。

　　莫求安最终思考的问题是，我们中国人为什么要过年呢？交通添堵，事故频发，但仍然堵不住每一个离开故土外出打拼者回家过年的热情，故乡，永远如一个有预设程序的巨大磁场，时间一到，游子必如期赶回。一想到这，自己忽然觉得可笑，这里，是我的故乡吗？我为什么对故乡产生了离心力？

　　正在他苦苦思索答案之际，李布宁忽然醒了，她抬起头幽幽地问：“你为啥不睡觉呢？”莫求安却突然找到了答案，爱人在什么地方，故乡就在什么地方，年，就在爱人的身旁。一想到这，他释然一笑：“睡，我马上睡。”他刚躺下，李布宁一侧身，就把他紧紧抱住了。

　　第二天早上，莫求安先醒过来了，但感觉没睡够一样，又侧身再睡。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不久，莫求安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祠堂祭拜先祖，同族的村民都来了。只见被村民称为二流子的堂叔莫有成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手心相向，大声祷告：“天灵灵，地灵灵，我是莫家庄莫有成，各位先祖保佑我，赌又赢，买又平，身体又冇病；娶只老婆水灵灵，生只龟儿（儿子）读书伶俐又聪明，起屋（盖房）起在岭南城。”众人皆笑他：“你多拜几拜就灵了！”他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人心诚，愿望一定灵。”众人再笑：“先祖绝对不保佑死吃懒做的人。”他一点不理睬别人，收拾贡品径直走了。就在这时，鞭炮声突然响起，莫求安急忙躲在爸爸后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个不停，莫求安忍不住伸头张望，一响散炮突然飞过来，直奔莫求安的脸面，莫求安大喊一声“哎呀！"醒来一看，原来是南柯一梦。

　　李布宁也被“哎呀”声惊醒了，她急问莫求安：“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莫求安不好意思笑了，“我梦见在家过年祭拜祖先时被鞭炮炸到脸了，真好笑！”

　　李布宁说：“你昨天太累了，再睡一会吧。”说毕侧身自睡过去了。

　　莫求安哪里还睡得着。他忽然想爷爷奶奶了，每年过年，他总要先给爷爷奶奶拜年。他给爷爷奶奶说的祝词总是：“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爷爷奶奶总是笑呵呵地夸他：“安安懂事，爷爷奶奶打赏你一个大红包。”莫求安自懂事以来，每年如此。早几天，爷爷奶奶得知他要来东北过年，两位老人家都显得有点忧郁，但还是勉强挂着笑容，提前把打赏的红包给了他和李布宁。也许没有过年时的气氛的缘故，莫求安接过红包时，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莫求安想，今年不在家过年了，爷爷奶奶会像以前那样开心吗？

　　这也许是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农民过年的情结已深植于每一个人的潜意识中。莫求安虽然清楚，爱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年所在的地方。但是，故乡的亲人，故乡的年味却仿佛幽灵一般潜伏在心灵深处，只要意识昏睡过去，故乡过年的画面就会浮现出来。

　　上午十点的挂钟声传来的时候，李布宁也完全醒过来了，她见莫求安一脸沉思的模样，便问，“难道你又想妈妈了吗？”莫求安点点头。李布宁见状，就说：“我想起了一个测试，有一个媳妇想测试老公对她和他妈妈哪一个更好一些，就问，如果是我和你妈妈同时掉水里，按能力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李布宁接着问：“如果是你，你会救谁？”

　　莫求安知道，这是一个二难选择，救谁，都应该，放弃谁，都是一种罪过。他本不想回答，但看着李布宁那深情的眼睛，他又必须回答，并且这个答案一定要让她满意。他稍作思考后，说：“据说他们一同到了河边后，媳妇说，我们试一试吧。婆婆说，那你先跳吧。媳妇说，好，我先跳了。说完，’嘣’的一声跳下去了。看着在水中拼命扑腾的媳妇，婆婆对儿子说，这个媳妇这么傻，你还要她吗？”

　　李布宁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拿起枕头打莫求安：“你真坏，你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