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二十岁的时候,我父亲五十七岁。此刻他正坐在我的对面。他的背后是一个茶壶,铁丝把手,茶壶嘴斜斜的像是一根无精打采的鸡巴。
他在质问我女朋友的事。当我否认的时候他打了我一巴掌。但我并没生气,没有还手、还嘴。这条街像我这么大的人还被父亲打,真是少有。
母亲在厨房做饭,并不管我们的事。可能父亲饿了,所以才这么暴躁。我不计较。儿子和老子计较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随心所欲。完全不是这样。
女朋友以我父亲的名义在镇上信用社贷款是我出的主意。所以他打我一巴掌是应该的。
我发短信给女朋友说,操你妈逼,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虽然整件事都是我在操作,但我现在这么对她。好像都是她犯的错误一样。她也不甘示弱,第二天就和另一个男的好上了。晚上在溜冰场的时候,我怒气全消了,但看她在溜冰场上飘摇飞驰着身姿时,我又靠了过去,手往她身上蹭,没想到这个婊子居然翻脸不认人,骂道:你摸什么摸,给老子滚远点。然后她男朋友带着四五个朋友站了起来。我只好怏怏离开。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一个婊子不值得。混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混个屁。
晚上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该不该给她打个电话。犹豫了半天,发了一条短信,她也没回。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在另一个房间叫了起来:“鸟——”
我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叫个毛。
隔了一会,房间里又尖叫起来:“鸟——”
这次比上一次更大声,可以说更凄厉。
我赶忙爬起来,跑到父亲房间,敲着门问道:“爸,怎么回事?”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使劲敲了敲门:“爸,爸,怎么了?”
我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父亲似乎被我叫醒,嗯了一声,说道:“怎么了?”
我以为自己肯定听错了。
等我回到房间时,看到短信:五分钟之内到我家门口来,我们和好,否则永远别想。
这时,已经过了三分钟。奇怪的是,刚刚的热情全无,我丝毫没有再去搞她的欲望。
我回了一个:永远你妹。但发送的时候按错了键,直接返回。我也懒得再去打字,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向父亲问昨晚的事,他说不记得了。只记得被我吵醒。所以当上午阿东哥送来两只八哥的时候,我真觉得其中有什么巧合。父亲很高兴,并没把昨晚的事和八哥联系在一起。父亲哲学家的头脑从来都不认为事物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父亲上街买了只鸟笼,一包鸟食。总共三十五块。挂在屋檐上。我来来回回总是担心鸟屎落在我的头上,虽然鸟笼下面有一面绿色垫盘。
2、
阿东哥为了两只八哥和饭店王老头打起来的那个晚上,整个镇子都沸腾着。政府大院跳舞的妇女们全体出动,围在了饭店门前。小孩子拿着冰棍就地打起了玻璃弹珠,融化的冰棍,水滴从漆黑光洁的肚皮上滚落,在积满灰尘的路面印出一个个即将消失的圆点。漫天都是红色霞光,在降落。拿扇子手绢的妇女阿姨们并不满意,因为虽说是打斗,但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只是在争吵,谩骂,对彼此的祖先进行无休止的羞辱。她们抹掉头上的汗珠,扯了扯裙子,扣了扣过紧的内裤。风吹杨柳般扭着腰肢走了。
此时,父亲正躺在院子里的靠椅上听收音机。他却睡着了。我和女朋友推开院门的时候,收音机里正播一条关于肝炎克星的新闻。我说爸,你快去看看吧,二舅和人打起来了。
父亲惊醒一跳起来,干,谁他妈敢欺负我们家人。
看到女朋友的同时,父亲将裤子提了提,直接跨出了门外。
阿东哥私自从老王鸟笼偷了两只八哥的事,阿东哥供认不讳。那天中午他在老王饭店喝完了酒,临走时,看见饭店没人,老王也许打麻将去了,就顺手带走了两只鸟。
据老王介绍,直到当天夜里,将近十二点,他才发现笼子里的鸟不见了。因为他下午一直在打麻将。傍晚老婆揪着他的耳朵,踹着他的屁股让他回家做菜时,他并没有想起自己的八哥。他始终在回味捡麻将时,对少云老婆双腿的一瞥。张开的双腿粉嫩的延伸,甚至看见了那条黑色内裤。最开始他以为没有内裤。所以后来装着心脏起搏器的谢老太捶着台子说:老王,你个老鸡巴是不是中风了,一下午麻将掉了十几次。他都没有生气。腆着脸赔笑道,中午酒喝多了一点。
晚上来了四五桌人。他一直忙着做菜。哪有时间管他的八哥。也就是说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半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鸟还没喂。他下意识的推推老婆。但老婆打着呼噜睡的正香。他不敢叫醒她。为了两只破鸟叫醒她的后果不堪设想。他自己轻手轻脚爬起来,摸到鸟笼的前。然后发出了整个镇子胆战心惊的两声叫喊:鸟——
鸟——
当然,老王老婆并没有醒。等她早上揉着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老王坐在床上哭。
她的第一反应是:你爹终于死了。
老王没有任何反应。半天之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鸟不见了。”
老王后来想,这是不是观音对他的一种报应,仅仅因为下午他多看了来云老婆几眼。老王的思维就是如此,对他来说世界万事万物都是链接在一起的,你做了A,必然会推动B,而B的发生,肯定会将C牵连进来。现在B发生了,所以他会想到A,跟着之后的C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C,就是傍晚的打斗。
原本,这件事很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但老王已经虚拟出了原因。所以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间开始有了微妙的联系。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女朋友和好了。我当然没在五分钟之内赶到她家门口。据她说,如果当时我在五分钟之内赶到,那必分无疑,因为大半夜的为了一个女的发狂,肯定是傻逼没出息。任何一个健全的男人都不会。所以她第二天早上发短信来和我和好。我只能感叹女人的思维很难理解。
中午我摆了个台面请大家在老王饭店吃饭的时候。老王的儿子也在。
三瓶啤酒之后,我们开始口无遮拦吹起牛逼。
重要的一点是,我提到了鸟。事后我当然不记得我是怎样提到的两只八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据女朋友说,我说了自己家的两只八哥会说欢迎光临。
老王儿子貌似很随意的问了一句:“你哪来的两只八哥?”
我很老实的告诉他:“我二舅送的。”
随后老王儿子就出去撒尿了。
3、
老王这辈子的处女架是被二舅剥夺的。五十五年来第一次打架,老王并没有多深的感受。和二舅一样,他们只是为了面子而随意挥了几下拳头而已。无力的拳头在二舅面前晃动,仿佛扑腾的鸟。打架的时候,来云老婆一直站在最前面观看,她的身边围着四五个打弹珠的小孩。所以老王一直心不在焉。老王的妻子在和隔壁几个大妈谈心,不时投来关注的目光。只听见老王妻子口中一直不停的说:是呀,为几只破鸟,这个畜生也不想想阿东哥每年为我们带来多少生意。
阿东哥不时停下口中的谩骂和忙碌的四肢,和路过的头面人物打打招呼。
突然来云老婆的手机响了起来。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手机的音乐:错、错、错。观看打架的人张大了嘴巴楞在那里,当事人更是莫名其妙,好像刚从睡梦中醒了一样。接着,来云老婆扭着那双狐狸腿走了。老王顿时丧失了愤怒的理由似的,转身回家了。剩下半条街的人,无所事事。
天快黑的时候,父亲赶到老王饭店门口。这时,只剩下四个打弹珠的孩子爬在地上,以及西风吹来迎面而起的漫天飞尘。
父亲看到阿东哥正坐在大厅和老王喝酒。
父亲手中拎着的鸟笼似乎不合时宜。
父亲说:“老王,我来还你八哥来了。”
老王失落地盯着两只陌生的鸟,对父亲说:“算了,你留着吧,我再也不想养那两只破鸟了。”
八哥在笼子里上跳下窜,好像回到家中略有兴奋。
父亲坐下来的时候,电视里已经开始放新闻联播。我和女朋友正在床上翻云覆雨。窗外木然响起一声闷雷。我俩吓的停止了动作,定在那里。随后响起母亲的叫声:“快把窗户关注来,要下雨了。”
天黑了下来,我打开灯,雨水顺着窗户玻璃噼噼啪啪响起。房间里被灯泡照的很温馨,像洗头房一样。
那晚父亲喝酒喝到很晚才回来。我们做爱很也做到很晚。
4、
第二天一早老王儿子把昨晚父亲丢在饭店的鸟笼送了过来。
下了一整夜的雨,院子的花草都干干净净,绿的绿,红的红,不再有疲倦色调。
就在这时,父亲听到鸟的口中叫出了一个名字:秀红。父亲张大嘴巴,把喷壶搁在脚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好似为了验证父亲的听觉并没有问题,两只八哥又叫了一声:“秀红我爱你秀红我爱你。”
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两只八哥变成了两个流氓。父亲开始怀疑是我的教唆,但之前我和八哥并没有接触。而且我不可能对来云老婆产生兴趣。父亲尴尬的看着两只鸟,盯着。鸟伸长脖子,意思是我们饿了。父亲对鸟低声说:“再说一遍。”鸟也很听话,连忙跟了一句:“欢迎光临。”
父亲叫醒我的时候我正在做着可怕的梦。
“都几点了,你还不起来。快起来,把鸟给他们送去。”
“你昨天不是送去了吗?”
“今天老王儿子又送来了”
“送你你就要了,又送回去干嘛?”
“你啰嗦个屁,让你送你就送。”
我是在路上才发现这鸟不对劲,每走几步都要说一句:秀红秀红。走到半路的时候,我看着老王拎着一个黑色方便袋匆匆往我们家走。我叫他王叔的时候他头都没抬。然后又抬头了。看见我,和手中的鸟笼。他紧张地问:“你这是去哪。”
我如实说,去你家,我爸让我把八哥还给你。
啊!这是为什么?我不是说送他了吗?
我怎么知道。
随后老王让我把鸟笼拎到手中,让我和他一起回家。
爸看到老王的时候正在喝稀饭。老王并不想吃稀饭,没心思。老王那个把鸟笼放在地上,将父亲叫道房间,把手中的黑方便袋给父亲。
父亲很不解:“你这是干嘛,老王。”
老王把袋子扯开,是四条香烟。
老王说:“大哥,求你帮个忙。”
父亲莫名其妙,你先说说。
“求你把鸟送给来云。”
父亲张大的嘴巴根本合不拢。
“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王说自己爱上了秀红。
父亲面对这些问题近乎手足无措,但他想不通,就算是爱,干嘛送两只鸟。
老王意思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和秀红在一起,但他一定要在她身边。
父亲更加迷惑了,你送只八哥,仅仅只能是只鸟在她身边。
老王说,他在网上和一家医疗机构联系过了,说是可以通过植入,将他的大脑,置换到鸟的体内。
以父亲的承受能力,一下子可能接受不了这么爆炸性的信息。但老王的意思很明白,等他和鸟换了大脑之后,父亲就找借口将它送给来云,来云每天不在家,肯定是秀红照顾,那时,老王的目的就达成了。
老王想象着自己隐匿于一只鸟的身体之内,在秀红雪白的身躯上备受溺爱的情境。
父亲没有办法,只得敷衍着同意了。
那一天,正好是阴历的七月初七。
几天之后,父亲的两只八哥便死了。也没见老王再来过,只是你能看见秀红门前多了一只鸟笼。
老王和她打麻将的时候,依旧掉麻将。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秀红穿上了裤子,老王也不再去打麻将,生了一场大病之后,酒店关门大吉。
父亲的鸟笼空着,扔在院子的拐角,我从二楼经过的时候,常常都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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