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觉得于正今天的行为好是奇怪。刚才于正随李医生一起来到厨房的案发现场时,于正只简单地观察了一下厨房内的结构和设备,就出去了。甚至没有在尸体旁边多停留一秒钟,这与近日他对其他死者仔细勘验的待遇太截然不同了。
因为觉得反常,李医生别无他事,就干脆好奇地一直跟在于正身后,直到于正直接走进一楼的洗手间。这栋别墅有很多个洗手间,但一楼的洗手间最大,除了洗澡淋浴等基本的功能外,还额外添加了一个洗衣房。洗衣房有一台可以一次性洗9KG衣物的大功率洗衣机,洗衣机旁边放置衣物篮,里面堆满了用过的桌布、餐巾等等。于正用手在衣物篮里拨弄半天,又检查了一下洗衣液、消毒液等洗涤剂,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晌午时分,戴振义从庄太太的房间出来了。大家都关心庄太太今天的情况,纷纷询问,而戴振义则显得忧心忡忡,称庄太太生了严重的感冒,没有胃口,请小芳做一碗白粥端上去。
小芳答应着就赶紧去准备了,戴振义又与几位男同事商量,询问高速路上的交通障碍是否已经清理完毕,无论如何要尽快想办法送庄太太到医院诊治才行。薄乐的消息一向最灵通,他建议如果庄太太身体允许,不妨先上车往回市区的方向开,如果半路塞车那就等一会儿好了,反正新闻上说今天交通一定会恢复的。
小芳做事麻利,不到半小时,一碗白粥就煮好了。当小芳端着这碗白粥,来到三楼的房间时,她敲了敲门,告诉太太说粥煮好了。
房门里面传来庄太太“进”的声音。
小芳轻轻旋动了一下门把手,门就开了,她进屋后转身关上门,并“吧嗒”一声,把房间内锁门的旋钮转了半圈。她又迅速地环视了一遍房间内的陈设,确定阳台、床底下、房间内再无他人时,才把粥端到床头,轻声细语道:“庄太太,粥煮好了,您起来喝点吧。”
庄太太的声音略带沙哑,说:“哦,我知道了。我这会儿不舒服,你把粥放桌上吧。让它凉一凉,我一会儿再吃。”
小芳嘴上答应着“好”,把一碗粥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庄太太的额头上。庄太太一惊,问:“你干什么?”
“好像有点发烧哦。”小芳皱皱眉头。
“医生已经给我测过体温了,你不用担心,下去吧。”庄太太吩咐。
“好。”小芳抽回自己的手,却顺手拽过床上的另一边的一个空枕头,压在庄太太的脸上。身体一个翻身上马的动作,双腿骑在庄太太的两条胳膊上,死死地压住庄太太的上半身。而此时的庄太太,一时没有准备,上身被小芳的身躯压住,下半身使不上劲,任凭双腿乱蹬。一时之间,身体竟像块石头般,被压迫得纹丝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庄太太被闷得透不过气来时,门“嘭”一声被于正一脚踹开。原来于正早就守在门外,他料到小芳害死冯师傅后会对庄太太下手,于是故意设了这个局请小芳自投罗网。
客厅里,包括庄太太,所有人围坐起来。小芳像泄气的皮球,不时地用手抚摸一下自己刚才骑在庄太太身上时,被庄太太的指甲挠破了的小腿处的血痕。
而庄太太,对适才所发生的事情态度冷淡,表情麻木,似乎对小芳并无深恶痛绝之意。
倒是吓得庄妍像只受惊的小鹿,此刻抱着自己的身子,惊恐地瞪着众人,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充满了惊恐。
“于正,你到底是怎样发现小芳要对庄太太不利的呢?”李医生首先打破沉静。
“因为早上庄太太见到冯师傅的尸体时候的反常表现。正常情况下,我们大家见到有人遇害,情感上是惊讶,然后是害怕。但是我留意到,庄太太在见到冯师傅遇害现场时,有一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她便闭门不出,禁止任何人接近。我想,她一定不是因为看到冯师傅的死而害怕,而是冯师傅尸体边的‘赎罪’两字和庄总遇害现场的‘我有罪’几个字,让庄太太对两人的遇害产生了联想,并且这种联想的关系中还有自己的参与。”于正道。
众人望去庄太太的脸,只见她整张脸惨白无力,现出一种愧疚的表情。
于正继续说:“起初我对这一点也只是怀疑,但当庄太太只允许戴振义一个人进入房间的时候,我立刻查阅了戴振义的档案资料,并肯定了我之前的疑虑。戴总,你和庄总、庄太太、冯师傅早在30年前就认识,对不对?”
戴振义点点头。
“那就对了,我由此推断,庄总和冯师傅都遇害,庄太太又那么惊恐,她一定是意识到凶手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就是自己了。”于正说。
“可你为什么怀疑我呢?”小芳问。
“因为你做事太缜密了。你当初为了顺利地进入庄家来工作,你故意隐瞒了你的真实学历吧。”
小芳低头看着地面,没出声。
“事实上,你曾经毕业于护士学校,所以你了解氰化钾的毒性,也有机会从学校的实验室偷一点氰化钾出来。氰化钾在常温下呈白色结晶的粉末状,在湿润的空气中发生潮解后会释放出氰化氢气体,人体只要吸入微量即可中毒死亡。你与冯师傅共事了好几天,你清楚冯师傅在厨房烧菜的习惯,就是在脖子上缠绕一条白色毛巾,毛巾既可以阻止头上的汗顺着肩胛向下流,也可以方便冯师傅随时随地用毛巾来擦汗。于是,你在今天早晨冯师傅进厨房之前,你就在他毛巾里倒入了氰化钾粉末。果然,冯师傅没有察觉,做早餐时直接就把毛巾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过了一会儿,冯师傅的脸上、脖子上开始出汗,汗液浸入毛巾,使毛巾中的氰化钾粉末潮解为氰化氢气体,伴随着冯师傅的呼吸,被吸进了呼吸道。”于正道。
“哼,果然是警官,想象力确实丰富。”小芳揶揄道。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推理。但我检查过一楼的洗衣房,我想,那条你用来毒死冯师傅的毛巾,一早就被你趁着厨房没有人时,取了回来,放洗衣机里洗过了吧?”
听于正说到这里时,小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再吭声。
“我猜想,你一定是个从小就追求完美的人。所以,当李医生发现冯师傅氰化钠中毒,呼吁所有人离开厨房时,你不但躲得远远的,反而放心大胆地再次接近尸体,从冯师傅的脖子上取回你作案的毛巾。也许,你想过把毛巾直接扔掉,但你担心上面留有你的指纹;你想过把毛巾搁在煤气炉上烧掉,你担心燃烧的灰烬反而引人注目;最后,你还是把毛巾放进了洗衣机,用消毒水清洗再烘干,现在已经叠进了你备用的毛巾里了吧。不过没有关系,等警察来了,通过技术鉴定就可以确认哪条毛巾为作案工具了。”
“原来这样啊,怪不得你去洗衣房。”李医生豁然贯通。
“是啊,当我去了洗衣房,看到洗衣机在转动,而衣物篮里分明还有一些需要洗却没有洗的餐巾、桌布之类的,我就确定,杀害冯师傅的凶手一定是小芳你了。”
“好吧,我承认,冯师傅是我杀的,庄太太是我想杀而没杀成的。他们两个人,还有庄总,都欠我一条命。”
小芳说这话时,庄太太感觉小芳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剑,插向自己的心脏,呼吸不畅:“难道,你是……”
小芳对加害冯保国和庄太太的事实供认不讳,道出原委。30年前,庄翰林、冯保国和庄太太一同作为知青下乡。下乡的农村地处偏远,知青们生活清苦,不仅每日劳动繁重,还要响应党的号召参与支队促进大生产的活动。就在一次“促进生产”的活动中,支队书记考虑经常有狼半夜三更进村偷鸡的事情发生,决定带领知青和村民进山围狼,并请村里的资深猎户戴师傅做向导。
行动中,大家一直从早晨出发,在山里转到夕阳西下,都没见到狼的影子。戴师傅说,山里的狼熟悉地形,擅长夜袭,它们发现有人成群结队进山的话,往往是采用先与人周旋,拖垮人的体力,再在夜间人最困倦意识最放松的时候突袭的战术。所以,而这一天进山的知青大都没有见过狼,怕遇到突发情况不会处理,戴师傅就建议大家这天先回去,第二天再进山继续围狼。
可这一建议遭到了支付书记和众多知青的反对,大家本来对打狼的事情都兴奋得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现在一听戴师傅说夜晚狼有可能露出圆形,哪里听得进去劝告啊。戴师傅无奈,看自己的忠告没用,就只能不断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就这样,大家继续在山里转,直到差不多晚上8点多,戴师傅把众人引向一间小茅棚,说这是猎户们专为进山打猎避雨歇脚的搭得棚子,请大家就在这里面休息一晚。
半夜,众人睡梦中听见狼的叫声,狼群包围了所有人,几个勇敢的年轻人率先瞄准狼群,扣动扳机。狼群被激怒了,在头狼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扑向人群。庄翰林下乡之前学过武术,身板结实,却被一只狼趁其不备扑倒在地。情急之下,向导戴师傅一个枪托狠命砸在狼头上,不想这给另一只狼钻了空子,一口咬住了戴师傅的大腿。
一场恶斗之后,仗着有枪,村民和知青一共杀了3只狼,有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戴师傅伤得最重,抬回家卧床治疗了一个星期后,伤口的表面结痂了,而戴师傅却喊得一日比一日疼,并伴随着一阵强过一阵的肌肉痉挛。乡下人本来对疼痛的感受是比较麻木的,眼看戴师傅痛得如此厉害,他老婆一狠心干脆自己用刀切开了伤口表面的结痂,却发现伤口里面已经感染化脓了,脓包一捅就破,明显是得了破伤风。
要说那个年代的农村医疗条件几乎为零,大家先是使用白酒、肥皂等办法消毒,后来又用火烧过的刀子来割掉脓包,感染却始终得不到有效控制。渐渐地,戴师傅开始发烧,持续的高烧把人都烧迷糊了,一天下来,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这时的庄翰林听冯保国说队里的卫生员手上好像还握有几支青霉素,两人就一起去找她要。可卫生员说全村的青霉素只剩下这最后的几支了,按规定必须有队支部书记的批准才能使用。可支部书记进城开会去了,要两三天后才能回得来。庄翰林急红了眼,和卫生员动起手来,冯保国在旁边自然帮扶庄翰林,两个打一个,卫生员受了伤趴在地上。庄翰林打开药箱,看到里面除了青霉素还有几支甲硝唑,就一起卷走了。
晚上,卫生员躺在床上,心里气不过,嚷嚷着一定要告庄翰林和冯保国。后来,她干脆半夜坐起来写告状信,说是要等天一亮就动身进城告状去。这可把住同一间宿舍的庄太太吓坏了。庄太太和庄翰林一直以来是地下情侣,一心等待着知青返城的通知,倘若这一封告状信让卫生员进城递给上级组织,那庄翰林就真的捅了天大的篓子,再也不可能拿到回城指标了。于是,庄太太连夜通知庄翰林和冯保国,三人商量之后,在天亮之前,卫生员还未动身上路之际,秘密地杀死了卫生员。
卫生员死的时候,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在外婆家住。那个女孩就是小芳,30年过去了,她辗转打听到庄翰林等三人的地址,通过一家家政公司,找到在这栋别墅里做清洁的工作,准备伺机复仇。本来呢,董事长及家人很少来别墅居住,她要找机会不容易,没想到上个星期灏洋公司有人通知她,是要举办研发总监王禹的退休欢送会,还会邀请冯保国来掌勺做大厨。她觉得这是老天给她复仇的天赐良机,就萌生了借着这个派对活动,为母亲报仇的想法。
“所以,是你邀请我来的?”庄太太问。
“是的,我在参加派对客人的名单上看到了孙一蓝的名字,我知道庄总既然带着孙一蓝来,就肯定不会再邀请你。但是向你复仇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我以王总的名义打电话给你,就说王总希望在工作退休之际能有您的莅临。”小芳怜悯地看了庄太太一眼,又说:“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期待着和庄总出入公开场合的这一天吗?”
“怪不得前天晚上你来的时候说是我邀请你的。”王禹对庄太太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本来对谋杀庄太太有着缜密的计划,只是,你没有料到今早的新闻里报道交通很快就会恢复。一旦交通恢复、警察来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实施你的复仇计划了,所以,你一听说庄太太生病卧床,就打算冒险在她房间直接动手,想用枕头让她窒息而亡,对不对?”于正问。
“对,你说的没错。新闻中的报道让我提前了我的计划。”小芳轻描淡写。
庄太太脸有愠色,冷冷问小芳:“你这么处心积虑,现在没有杀死我,一定很失望吧?”
“比起我的失望,你以后的人生更害怕才是。”
“你还嘴硬,警察来了就会抓你,连杀两人,足以让你的后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了!”
“呵呵,你不要随便乱给我扣帽子。庄总我本来是打算杀了他的,但是很不幸,我慢了半拍,被别人捷足先登,抢先一步把他杀了。”小芳的这句话举座皆惊,连于正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庄翰林死的时候,他旁边的那几个字难道不是你留下的?”庄太太问。
“字是我写的,但人不是我杀的。我进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本来很惊讶,还有点害怕,后来我想,庄翰林果然是作恶多端,有人比我还恨他,竟然不劳我亲自动手。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啊?”小芳面露微笑,有些陶然自得。
“你撒谎!”庄太太手指小芳厉声道。
“拜托,庄翰林死于枪杀,我可没有手枪。这一点,等警察来了调查一下就清楚了。”小芳悻悻然道。
“庄太太,小芳身为清洁工,可以自由出入别墅内的所有房间,并接近每个人,她想要报仇的话,没有必要选择枪杀。我觉得小芳不像在撒谎。杀死庄总的可能另有其人。”于正道。
庄太太的左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副血压升高要昏倒的样子,闭目养神片刻后,说:“于正,请你费心了。我了解庄翰林,他一辈子经历过很多很辛苦的事情,一般人要不了他的命。”
说罢,庄太太回房,留下众人在客厅。而于正心里在想庄太太说的“很辛苦”的事情是指什么。
“小芳,你从小到大,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王禹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年龄的小芳问。
出乎众人意料,小芳并没有接受王禹的善意,而是反唇相讥:“是,报仇的事情隐藏在我心中30年,好难受。不过,王总,你心里也有秘密吧?”
王禹脸色变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说:“昨晚的事被你看到了吧?不过,没有关系,我并不打算隐瞒。对艺术而言,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真相而言,每个人都是罗生门,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编造谎言,令真相陷入迷局,不为人所知。”
小芳低头沉默良久,抬起头对王禹说:“其实,我觉得,孙总是个好人,您昨晚那样做是对的。”
于正在一边旁观这两人的交流,听他们提起昨晚的事,下意识联想到了孙一蓝的自杀,问:“王总,您昨晚做了什么,难道不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吗?”
王禹点点头,深吸口气,开始讲述前一晚的遭遇:“昨天,我意外得知我妻子的死亡真相后,情绪一直难以平复。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就想去找一蓝,心想,要是她也没睡着我就找她聊聊天,要是她已经睡了我就跟她要一片安眠药。我知道她生病以来,受病痛折磨也经常睡不好,依赖安眠药才睡得着,所以她肯定有多余的药片。那个时候,大概后半夜3点左右吧。我走到她房门外,准备敲门却意外地发现门根本就没有锁。门被我推开了,我看到了一蓝的身体蜷缩在地上,人已昏迷,一只手腕上的割伤已经不再流血,身旁是一只盛水的脸盆。一下子,我反应过来一蓝正在做什么。”
果然是自杀,众人心想。
王禹抿了抿嘴唇,继续道:“我心里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对一蓝帮助最大。最后决定与其看着她在死亡边缘挣扎,不如让她更痛快地死去!于是我将她的手腕放回脸盆,然后把凝固了的伤口全部打开,最后用自己的手帕,将已经洒在地板上的血全都擦拭干净。我的精神异常冷静!我没有想过如何逃离现场,因为,我知道她需要什么。”
“可是王总,自杀是一个人的事,您帮她自杀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于正道。
“我对自己昨晚做过的事不后悔,她希望我给她的,是她所需要的,而不是给她最好的。”王禹停顿后思忖片刻,抬头再道:“对我而言,失去的东西失去了,伤害还是伤害。有女儿等着我,我人在哪里都可以,何况我也想知道一蓝在天堂是否安好。”
众人唏嘘不已,时间已过晌午,谁也没心思吃午饭。
原来,真正的友情从来没有离开过。
最近去过群里吗?
内容丰富,精彩。加油!
又有新作啦。看简介很给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