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罐茶的香味
为了让从西北农村过来的父母感受都市生活,找了个周末的黄昏,一家人去了上岛咖啡。父母很拘谨地坐着,欣赏着咖啡厅的钢琴声以及高雅的装饰。我知道他们看了价格又要说浪费了,于是自己做主要了四杯绿茶。不出我的所料,等服务员上茶走后,母亲还是问起了价格。我支吾着说并不贵,于是大家都沉默了。父亲端起杯子,嘴唇靠近杯口摇晃着脑袋吹气,然后轻轻嘬了一口。我忽然一惊,这个动作好熟悉。没等我反应过来,父亲就开口说道:“没有罐罐茶好喝嘛!”
“罐罐茶?”我不禁失声叫出来。
“你应该不会忘掉的啊,小时候你爷爷每天都煮罐罐茶喝。现在我们上了年纪,每天早晨也习惯了喝杯罐罐茶”。
于是大家又沉默了,看着杯中缭缭升起的雾气,我的眼睛逐渐朦胧起来,似乎回到了童年的西北农村。
罐罐茶,并不是茶的种类,如龙井、铁观音者,而是因使用罐罐煮茶而得名。在西北,从大水缸到小酒盅之间的坛类缸类统称为罐。煮茶用的杯状瓦制罐因小巧玲珑而称为罐罐。罐罐的口沿比罐体宽出些许,口沿以下用铁丝箍紧,铁丝一头长出成柄,柄上缠布用来手握。
在西北农村,有老年人的家庭,每天清晨都会飘出罐罐茶的清香。罐罐茶的煮法非常简单,西北老汉一般用每斤十元的廉价茶来煮。先在屋檐下生起泥胚小火炉,装半罐茶添满水置于火炉上煮,煮沸之后将茶水倒入茶杯,每次只有一小口多。茶叶仍留在罐中,继续添水再煮。如此反复多次才能煮满一杯茶。此时满屋满院已是茶香四溢了。喝茶前,饮茶者先嚼几口饼子垫肚子,这饼子要有硬度才有劲道,甚至有人会将饼子扔上房顶晒干再嚼。老年人喜欢喝滚烫的浓茶,将杯口贴在嘴边左右摇晃脑袋朝杯中吹气,然后轻轻嘬一口,仰头喝下,并不忘了长嘘一口气,咂吧砸吧嘴唇,似乎吃下了灵丹妙药,并且会笑眯眯的跟孙子说:“早起一杯茶,我是皇帝爸”。这罐罐茶下肚,都变皇帝老子了,当然一天心情舒畅。孩子们喝这茶是要咧嘴的,不只是烫,而且苦,但是后味很足,呼出的气都有了茶的香味。
农忙时节,大人们都在凌晨起床,将茶水装满小杯,拧紧杯盖提到田间,干活累了嘬一口,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劲。孩子们眼睛还没睁开,就闻到满屋的茶乡,顺着香味摸索到茶杯,一饮而尽,便口清气爽了。
冬天的早晨不用干活,都睡到很晚才起床,孙子便拣好柴火蹲在火炉边,嫌火不够大,就不停的朝火炉吹气,有时火被灰埋住了,靠近去吹,火猛的燃起,头发眉毛也要烧焦的。冬天的早晨,这罐罐茶是从起床煮到吃早饭,吃完早饭接着再煮。
落雪的早晨,路太滑没法去深沟挑水,孩子们便用双手掬满干净的雪,放进罐中煮茶。看着雪花在罐中慢慢融化,再闻着茶香慢慢从罐中升起,那口水都不知咽了多少。孩子们等不到茶水倒入杯中,便将饼子沾了罐中的茶水来吃。这时的茶杯是盛不满的,罐中茶刚倒入杯中,便寻来另外的杯子,将茶水在杯与杯之间倒来倒去,等到茶水降温了,香气早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没有雪的早晨,在院子用棍子支起竹筐,筐下撒上谷子,用长绳的一端系紧棍子,另一端拉到火炉边。煮茶的当儿,看着麻雀跳到竹筐下吃谷子,猛一拉绳子,麻雀就给罩住了。将麻雀从竹筐下活捉出来需要技巧,将袋口的一边拉起,另一边置于筐底,慢慢拉动袋子将麻雀与竹筐一起装入,再伸手入袋抓麻雀。麻雀到手了,孩子们都要先玩会,再糊点稀泥包住麻雀扔进炉灰。等一杯茶煮好了,用火棍从炉灰中拨出泥块敲碎,于是麻雀的香味便和茶香一起飘散开来。
“先生,需要加水吗?”香气被服务员打断了。我摇摇头,对父母说:“明天在煤气灶上煮罐罐茶吧,我都二十年没喝到了。这二十年倒喝了很多名茶,现在想想,似乎都没有罐罐茶那么清香。”
父母呵呵笑了声说:“那倒不用了。喝茶主要喝份心情,在城市里不适合煮罐罐茶的,罐罐茶永远都走不出西北农村。”
于是大家又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怀旧的失落。也许父亲说的没错,走进城市了,必然失去农村的悠闲和惬意,童年中罐罐茶的那份清香,以及闲情,只有在回忆中去品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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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的文字,优美的表述,犹如身临其境
顶你
老乡,我平凉庄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