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铜锁恍恍惚惚的走在路上，怒气激发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怕被人看见，他匆匆地走回果园。

　　果园里一片郁郁葱葱，刚刚下过一场雨，果树长得格外茂盛。果树的下面，一群小鸡正叽叽喳喳的找寻着食物，这里啄啄，那里刨刨，忙得不可开交。土狗老黄远远地迎了出去，使劲地摇着尾巴，围着铜锁撒欢。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铜锁才从刚才的怒气中回过神来。他坐在石墩上，掏出旱烟，熟练地卷了一个锥形的自制烟卷，慢慢的吸了起来。

　　铜锁原来不吸烟的，自从梅香去世后，便吸上了。那思念梅香的日日夜夜，如果没有这旱烟的陪伴，铜锁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现在。

　　随着一圈圈的烟雾缓缓地从铜锁的鼻孔和嘴巴吐出，他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也一一浮现在铜锁的脑海中。

　　雨生在小学时，成绩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但也是班级的中上游，铜锁从来没有为雨生的学习操心过。读了初中，虽然雨生有了一些变化，变得不是那么爱跟自己说心里话，经常愿意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待着，但是，学习还是很努力的，至少在铜锁的眼里是这样的。

　　这次开家长会，铜锁是抱着希望去的。因为最近虽然自己很忙，顾不上雨生，但看到雨生熬夜学习，听奶奶说每天都在学校上晚自习，铜锁很欣慰，满心希望听到雨生的好消息，而且他也相信雨生一定会有一个好成绩的。

　　但是，当班主任杨老师宣布前十名的同学时，没有雨生的名字。铜锁心想，前二十名也是可以的。老师接着表扬了提高了好几个名次进步最快的同学，也没有雨生的名字。铜锁有些纳闷，是不是老师漏掉了？最后，当老师宣布倒数的几名同学时，其中就有雨生的名字。当时铜锁一下子惊了，怎么可能？雨生从来没有考成这样过！

　　铜锁慌忙打开雨生考试的卷子，那是开家长会前由班长小丽发给家长的。看着雨生卷子上的一个个红色的叉号，就像一把把戳在心上的利剑，铜锁的脑袋嗡嗡作响，下面老师讲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也没注意到家长会已经结束了。

　　恰好抬头看见雨生，真是狭路相逢，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他使出浑身的劲儿，揪过雨生就是一巴掌。

　　现在回想起来，铜锁也感觉有些失态。他在想，雨生为什么会考得这样差？自己辛辛苦苦地没白没黑地干，究竟是为了啥？

　　二

　　雨生挨了爸爸的一巴掌，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家长的面，感到羞愧难当。雨生从小就非常敏感，自尊心很强。小时候的好好学习，无非也是为了得到老师和爸爸的表扬。可现在，自己考得很差，已经是够丢脸的了，当众又挨了爸爸的打，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雨生捂着脸，跌跌撞撞地跑着，他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一想起爸爸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厌恶。他想，爸爸以前对他的好，根本就是假的，是装出来的。自己考得好时，就什么都好，成绩不好就这样，真是虚伪！

　　家，他已经不想回去，因为他不想再见到爸爸。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他不会懂的。他的眼里，只有钱和分数，仿佛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想到这里，雨生有点可怜起爸爸来，甚至有点鄙视。

　　不知不觉地，雨生又来到了网吧。老板照例笑脸相迎，“雨生，来的挺早啊！”

　　雨生怕老板看到脸上的红印，胡乱支吾了一声，头一歪迅速溜到了电脑前。这个时间，网吧里的人还不是很多，雨生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静静地坐着，破天荒的，他没有马上打开电脑。

　　他抚摸着火辣辣的脸，感觉到好像肿起来了，木木的。

　　他想起了班主任杨老师说的话，想起了校长的话，他觉得人人都很自私，校长是为了学校的排名，老师是为了班级的排名。

　　“别看杨老师说的那么好，实际还不是为了让我们班排名第一，他好提教导主任的！哼，虚伪！”雨生愤愤的想着。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雨生的拳头使劲地锤了一下桌子，发出了一声闷响。

　　“怎么回事，雨生？”老板听到了响声，远远地问。

　　“没事，碰了一下！”雨生怕他过来，赶紧的说。

　　“小飞怎么没来？”老板还是远远的问道。

　　“他转学了。”雨生回答。

　　“那你以后的网费可是要自己掏喽！”雨生没言语。

　　“别看我平时笑呵呵的，欠钱可不是玩的，我还指着这吃饭呢！”老板的口气有些威胁的味道，雨生听得出来。

　　其实老板不说，雨生也是知道的。听小飞讲，以前有位高年级的欠了钱，老板的两个儿子把他好一顿揍，好像把眼睛都打伤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也没地方去，先玩玩再说吧。”雨生边想着，边打开了自己熟悉的网页，噼里啪啦的玩了起来。极度的刺激，瞬间使雨生忘记了种种的不快，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之中。

　　三

　　平静下来的铜锁，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那时条件是那么的艰苦，爸爸过早的离世，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了妈妈的身上。

　　记得有一年，天气非常干旱，几个月没下一滴雨。地里的庄稼，都快要干死了，果树，也因为干旱，几乎要枯死。为了抗旱，妈妈从坡底的水塘里，一趟趟地担水，爬上很陡的坡浇地。离着近的那个水塘干枯了，妈妈又到远一点的那个水塘担水。多日的劳累，妈妈的体力严重的透支，在担着水爬坡时，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倒了，连人带桶滚入坡底，从那时起，妈妈的腰便落下了病。

　　铜锁是很喜欢学习的，记得当时老师让大家说出自己长大了想干什么，铜锁脱口而出：“我想当科学家！”老师连连夸奖铜锁有志气。

　　可是，妈妈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干重活，家里怎么办？地里的庄稼谁来种？谁来养活他们娘儿俩？

　　铜锁多么舍不得放弃学习啊，他甚至想过和梅香一起读初中、高中和大学。梅香也和铜锁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对铜锁非常崇拜，在她眼里，铜锁是最棒的。可是这一切终究成了泡影。

　　辍学后的铜锁，像大人一样下地干活，过重的劳动，使他早早地尝受到了生活的艰辛。那时，看到同龄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背着书包去上学，他是多么的羡慕！他想，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学习的机会，他一定会学出个样来的。可是，老天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没有文化的痛苦，铜锁体会得最为深刻。有一年，镇上要培养一批农业技术员，专门学习果树的栽培管理技术，学成后可以在镇农技站工作。铜锁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啊！可是，报名的条件是必须高中毕业。

　　铜锁找到负责报名的工作人员，说自己是多么喜欢农业技术，自己多么渴望学习，但当工作人员知道他只有小学学历时，连忙摆了摆手，说“小学文化，和文盲差不多了，你还是好好回家种地吧！”说着，把铜锁推了出去，一脸的轻蔑。

　　那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铜锁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自己的下一代，无论多苦多累，一定要让他读书！这是铜锁当时发下的誓言。

　　这么多年来，铜锁吃的苦、受的累，只有自己最清楚。梅香死得早，重担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但再怎么苦，他也不觉得是苦，因为他还有雨生，雨生就是他的希望，是他努力奋斗的唯一动力！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寄托了全部希望的雨生，会是这个样子。他有些恨雨生，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不知道雨生回家了没有。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感到自己不想回家，不想回家面对雨生。他决定在果园里过一夜，好好冷静一下。

　　四

　　一阵狗的叫声，把睡梦中的铜锁惊醒，他赶紧爬起来。天才刚刚放亮，天空中还挂着一个弯弯的月牙儿。

　　“铜锁，铜锁，快起来吧，雨生昨晚一夜都没有回家！”是雨生奶奶的声音。铜锁披上一件衣服，快步地走出来，看到了一脸焦急的雨生奶奶。

　　“娘，你怎么来了？到底怎么回事？”雨生奶奶爬上这个小山坡，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的了，铜锁赶紧扶住她，在石墩上坐下。

　　“我昨晚头有些晕，大概又犯了眩晕症，所以早早地睡下了，把饭给雨生留在了锅里。早上起来一看，饭一点也没动，觉得不对劲，到雨生屋里一看，雨生根本就没有回家，慌得我没了主意，赶紧地来找你，到底怎么回事啊！”铜锁娘一口气说完，累的咳嗽了几声。

　　“娘，你先别着急，我送你回去再说。”说着，铜锁扶起她，慢慢的朝山下走去。

　　刚走到家门，雨生刚好也回来了。只见雨生的一半脸肿胀着，眼睛也肿了起来，眯成了一条缝。脸色灰灰的，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看到雨生的这幅样子，铜锁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怒气又爬上了他的脸，充斥了他的全身。

　　他放开奶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打在了雨生的头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回家！”

　　雨生也不退缩，大声的喊着：“你打啊，打啊！有本事你使劲的打啊！”

　　这一来，铜锁的气更大了，还想再打，雨生奶奶赶紧拦住了铜锁，对雨生说：“还不快跑，还愣着干嘛？”雨生恨恨地瞄了铜锁一眼，闪身回屋里，拿了一块馒头，一溜烟的跑掉了。

　　铜锁愣愣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