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跛脚姑娘。当我迈出右腿时,左腿得晃荡一下才能跟上。好在我性格开朗,并没在此事上过份伤感难过。在学校我照样跛着脚跟男生打闹。我奶奶在世时曾说我命大,她告诉我,我五岁那年有一晚夏夜,天太热了,家里也没有风扇,就睡到了屋顶上去。睡到半夜,一骨碌就滚落下来了,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那个时候,我爸妈忙,一个在外地,一个要忙农活,根本也顾不上送我去医院。奶奶问人讨了几贴膏药给我敷上,没一星期,伤竟然自己好了。拐着脚又出去野。奶奶跟我说这些时,问我还有没有印象。我说怎么伤的不记得了,倒记得你打着瞌睡给我扇扇子。奶奶还说,又一回是元宵闹灯会。那么多人全都过桥去大街上看灯会游行。我也挤在其中,然后我跟另外两个小孩就被挤下桥了,也不会游泳,幸好桥底下有条船,我们落在船底下了。桥上的大人发现有小孩落水,也慌了,女人们大叫,有几个男的就跳下水去捞人。我再一次死里逃生,从河里被捞上来。
人能活着已是多么不容易,还是要开心点。我嗓门大,爱唱歌。有事没事,我就哼哼歌。我最喜欢在傍晚去河埠头洗衣时哼歌,有时看四下无人,就放声唱。那会我已无师自通地将广播里听到过的那首《长江之歌》学会。“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 ”我竖着嘴蜃,让声音从胸部出来,它们果然变得跟平时的不一样。我一边把衣服甩摊开在河面上,一边唱着,好像我就是在长江里洗着衣服,胸中激荡着豪迈之情。
班里搞活动,他们让我上去唱一个,我也不扭捏,很大方地就上去,很多时候,我一高兴,在走路时,根本就忘了自己是跛脚这个事。
我个也不高,坐班里第二排,坐第一排的是个很清秀的男生。他有一双清彻的眼睛,睫毛长长的。那男生成绩也好,是数学课代表。但我没想到他也有烦恼,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这会成为他的苦恼。有一次,他拿了张报纸,小心地跟我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你按着报上的地址帮我去邮局汇个款。我想也没想,说好呀。他将剪下的一角报纸塞给我,我一看,写得是一种增高药,得汇钱去北京买。第二天中午,我就帮他把这事办了,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吃那种药,反正在我离开学校前,他还坐着第一排。
我是初三没念完就工作的。当时刚好镇上一个集体厂要招人,我妈又跟招人的那人有点熟,在上门送了两瓶酒后,他答应帮我弄进厂里。
我妈觉得像我这种情况的再往上读书也没用,倒不如趁早工作,早点挣工资。我想也是。就是在那个晚上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然后就有点难过。在那个梦里,我去学校收拾东西,我装得很淡定地整好书包,就义无返顾地走出了教室。等走出教室,我才后悔了,后悔刚才出来时,没跟我的前桌男生道个别。我是多么想知道就刚刚他有没有多看我一眼。在去奶奶家的路上我变得有点伤感,见到了奶奶,我往奶奶怀里扑去,她穿得还是那件蓝布襟褂衫,抚着我的头,把我往她的怀里按着,好像我所有的悲伤委屈都能在她的蓝布襟衫上化解。那个梦后,我啥病也没得,奶奶倒在半年后过世了。
那个梦做后,我也没再去学校,直接去了工厂。课桌里的书跟要办的手续都是我妈去学校替我办的。许多时候,我也会避免路过学校。它像一枚刺,钉在我心里,不去碰它时就不会感觉到疼了。
十八岁那年,开始有人来说媒。跟我相亲的是个聋哑小伙,说老实话,小伙长得五官周正,个比我高了点。我们见面之初点头微笑,彼此印象不错,至少在我是这样。介绍人说,外面空气好,你们去外头散散步。我们就朝着我家附近的田间走去,我也觉得在外边走比坐在屋里坐着说话自然多。西边的天空还留着道晚霞,把它周边的云层也染得红红的。我不禁说,天空挺美的。
他点头,笑了笑。
我又说,在田间空气也好的。他还是点头朝我笑。我这才想起他是聋哑。他戴了象耳塞一样的助听器,估计是能听到我说话的。他开口说话时吓了我一跳,他张着嘴,费劲的,表情痛苦地从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直到我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话: “你挺好看的。”
头一次有人这么夸我,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想到从此后得如此费劲地听那样一个人说话,尤其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他张嘴时整个脸扭曲变形了模样。
回到家,我跟我妈说,受不了呀,他说话时的样子怪极了。 我妈就说,你要不想听他说话,可以跟他打手语呀。我妈显然已考虑成熟。她说,你嫁给他已是你最好的出路。你爸长年在外,基本顾不上你,我终有老去的一天。我早打听了,这户人家家境比我们好不说,关键小伙人很不错,又在他表哥厂里做图纸设计,也算是有手艺。父母又都有劳保,以后生活都有保障。
突然间学手语成了我无聊生活的一个新挑战。我的介绍人弄来了盘手语教学的带子,我就跟着影碟机里的学。有一回,聋哑青年提了水果来我家,刚好看到我在学手语,他站在我边上笑了。我妈让他快坐沙发上,顺便帮我指导下。在他坐下后,我妈就提了热水瓶上楼去了。楼下客厅就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开始,他坐得笔直,身板僵硬的感觉。突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站起身走到影碟机边,用另外一张碟片替换了学手语的碟片。
电视上很快出现男女拥抱的镜头。我听到他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的脸挨到了我脸上,一点点地蹭过来。我们接吻了。我们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直亲呀,抱的。
就是那晚后,我们的约会变得勤快起来了。我们老会往电影院跑,在电影院里我们坐最后面。电影才放映一会,我们又会情不自禁地把脸转向对方,开始接吻跟拥抱。难道这就是恋爱了吗?怪不得谈恋爱的人都往电影院跑。我发现一两天没看到他就会想念了,我不知道是在想他,还是想念拥抱跟接吻的感觉。
我们走在路上,也会情不自禁地拉上手。直到有一天,我们相互睡了对方。他应该从来没做过那种事,我也是第一次。那一天对我来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打开了,我原先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一种快乐。好像以前的日子好像都白过了。
这么看来,应该没什么事让我烦恼了。就在我跟聋哑青年快结婚前,我初中那个前桌男同学,回来了。听人说是在大学里得了精神分裂,暂时休学。
我的前桌男同学,我叫他L吧。L回来后,每到晚上都要往外走,就是没有目的地一个劲地走路。他妈苦恼地不断跟遇到的人诉苦。她在路上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她说,这怎么办呢?到了晚上就要往外面跑,不管方向地乱走,一双鞋子也走破了,到天快亮了才回家。
我决定跟踪下L。在某个晚上聋哑青年来约我时,我借口要去加班把他打发了。他有点失落地往回走,在走到我家门口的桥上时,我站在门口看到他的白衬衣被风吹得膨开来。
从我家到L家大概得走上半个小时。我穿行在一盏盏路灯下,走过被路灯映照的石桥,走上一条水泥路,再一直往前,路过包子馄饨铺、公销社的杂货店,这些在白天对我充满诱惑的店铺,现在它们是一块块木门板,在黑暗中静立。快到L的家门口时,在一截昏暗的路灯光跟突然响起的狗吠声中,我看到跟着自己走路的影子,它是一摇一摆的。
没有去敲门,我就站在L家的窗口下,等着L开门出来。站了一会,如我所愿地门开了,走出来的人正是L,黑暗中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我知道就是他了。我跟在他后面,保持了一段距离。他走得很快,好像脚上安了飞轮似的,都不是在用脚走。跟了一段,我就觉得吃力了。我心里想着,他也该停下来休息下。
他走路去的地方,是我们小学时常去搞野炊活动的小山坡,幸好他没爬山,而是在小山坡下停了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看到我了。坐在石头上的L对我说:“你好呀,姑娘。”
黑暗中的他,用着这种轻佻的语气对我说话,显然出乎我意料。
“你住这个村庄?”
“哦,是的。我……”我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身子也在颤抖。他那双小鹿般灵敏、清澈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又重现在我眼前。
“这么晚,你出来找人?”
“我……”
“你有个情人,你们在夜里幽会,可能地点就是这个山脚下。我觉得我应没猜错。”
“可是都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等到他吗?”
如果这时候有一棵树在身边,我会爬到树上去,让他看不到我。
“可能他不会来了。”我像蚊子般轻地回答。
他突然头仰后地一阵笑:“哈哈,总是这样的,痴情总被负。”
在他的笑声里,我突然冲到了他的面前。“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与此同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小手电,手电的灯光晃过路面,晃到他脸上,又晃到我自己脸上。他先是显出了惊讶既而是茫然,显然他已不记得我。
“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不过我不介意从今晚开始我们交个朋友。”
这是个陌生的男人,连他说话的腔调都跟以前不同。但是他的眼睛,在手电光下的眼睛,又让我认定是以前的那个他。
我竟然对他说:“我愿意。”
他又是一阵笑。突然走到我身边来,“你们女人都是那么轻佻的吗?随便哪个男人勾搭下,就愿意?”
我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全身的血涌上来了。在屈辱中,我却同情起他来了。这个人,可怜的男人,一定是在大学里受到了刺激。可能他相恋的女友抛弃了他。(待续)
看到你的更新了,继续加油哦!zp
作品很不错,每一篇的小故事能够让读者感怀。加油创作,小编已经默默关注上你了。责任编辑:猫小米
回复 @编辑部: 送花。
我比较喜欢第一个(ge)
回复 @编辑部: 谢谢。
写得很引人入胜啊,文字读起来很舒服,就是注意一下错别字哦!(jun)
回复 @编辑部: 冒昧问下,两个哪个稍微好点?嬷嬷那个是不是讲述上有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