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看看有长大了，长成大小伙喽”，爷爷一边摸着于立志的脑袋，一边嘟囔着。“你近段忙什么去了？也不回来看我”。

　　“挣钱娶媳妇呀。”于立志笑着说。“你不是说了吗？长大了就应该自己挣钱娶媳妇”。

　　爷爷轻轻拍了一下于立志的后背，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

　　“爷爷，人是不是死比活着更容易？”于立志仰着脸问爷爷。

　　“人呀，死了比活着难。死了还惦记这个惦记那个，说不定人家早把你给忘记了。”于立志诧异地望着爷爷抽动的嘴。

　　“不过人也有多种死法。人注定要走什么死路，自己是拿不准的，抄近路往往走得路远些。”爷爷接着若有所思地说。

　　“喔，那你见到毕寒了吗？”

　　“毕寒，没听说呀。她不是你女朋友吗，她咋会到我这地方来。”爷爷惊讶地答道。

　　“那么说，毕寒没来，毕寒没来。那太好了，那太好了。”于立志突然起身坐起，一下撞得头蒙蒙的。

　　揉眼一看是毕啸峰。“叔叔，您醒了。”毕啸峰点了点头。瞬间于立志有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外套仍旧盖在自己的身上。毕啸峰笑了笑，示意他继续睡，于立志点头又躺在了座椅上。回顾刚才的梦境，于立志内心怨恨自己约毕寒出来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但脑海中一闪现毕寒那个裹着纱布的头颅，脑子不由得“轰”的一声。

　　终于挨到天亮。于立志去卫生间抹了一把脸，他想给毕寒一个新的面孔。轻轻走进病房，毕寒仍旧双眼紧闭嘴角有点白白的东西。于立志刚想拿纸去擦，手被拉着了，于立志回头一看是大夫。“让她睡一会吧”。于立志点了点头。

　　望了一会，于立志还是决定出去。刚到门口，毕啸峰陪着余斯凯局长来了，他看见于立志首先迟疑了一下，顺口来了一句“来得比我早呀。”于立志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摇了摇头。

　　于立志尴尬地靠在门口的凳子上，闭上了眼睛。不知何时，手机响了。是王飞打来的。两人先是聊了些闲话，接着王飞又说到了传销的事情愧对于立志，在最后就谈到余天。“你小心点，他要对你下手了。”王飞东一头西一头地说，“有些事我也不清楚，总之你自己小心点便是了。”

　　于立志刚挂了电话，自己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于立志转身一看是余天，冲他笑了笑没吭声。而余天的回应让于立志很是不解。首先是惊讶，其次是诡异地笑说，诡异中带着几分阴险。

　　不一会儿余斯凯与余天都离开了。毕啸峰坐到于立志旁边，“小于，你也回去休息吧。”毕啸峰诚恳地说。

　　“她醒过了吗？”于立志问。

　　“她什么时候能醒？爷爷……”于立志差点没把梦话说出来。

　　毕啸峰疑惑地看着于立志，“还是回去吧，都在这也是徒劳”。于立志望着毕啸峰突然有种父爱的感觉，但是瞬间于立志告诉自己这是未知数。

　　“我还是去买点吃的在这耗着比较安心”于立志答道。

　　毕啸峰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坐着。于立志出去一会儿功夫就买了三大塑料袋早餐。

　　“这是你和阿姨的，这是我和毕寒的。”于立志说完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别提毕寒倒是好些。于是尴尬地说“我等会给她送过去。”

　　于立志和毕啸峰都没吃多少，就这样，到了晚上早餐还是没吃完。

　　“于立志，我找你有事，你有时间吗？”李娜发来短信。于立志本想拒绝，但是他知道，李娜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于是就同意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见面地点竟然就在医院对面的快餐厅，这虽不是李娜的消费风格，但是确实符合于立志想法的。

　　一个小时后，李娜与于立志在餐厅见面，这会人不多，他们选在厅中间位置坐下，李娜递上一瓶补充能量的饮料，于立志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李娜静静地望着于立志，一张白皙的脸上大大的眼睛显得不再灵光，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衬衣也皱巴巴的，自从认识于立志从未见他如此邋遢，同时她也知道这更是于立志不能忍受的装扮，于立志见李娜打量自己，尴尬地笑了笑。

　　“听说了吧？！”于立志听李娜问这话，摇了摇头。

　　“你竟然是马局长的儿子，对吗？”李娜用渴盼地眼光盯着于立志。于立志也木讷地看着李娜，李娜瞬间被看得很囧。灯光有点闪，大白天的灯坏了，还开什么灯呀。于立志揉了一下眼睛，头似乎要穿过桌子，听李娜好好说个清楚，李娜也会其意。也把头向前探近了他一些。

　　原来于立志不在单位这些日子，单位谣传于立志是马学行的儿子，其工作也是马学行一手安排的，昨天的十八里河村民聚众闹事也是和马学行和自己有关，马学行利用权力欲私自低价购进别墅一栋送你和毕寒作婚房。于立志的头摇得和拨浪鼓差不多。

　　李娜突然停止了讲述，从于立志的表情来看，于立志肯定是事前不知道的。那为什么纪委会来人调查？尤其是调查他的人事档案、工资和房产。李娜虽然替他打了掩护，但是毕竟事关自己的前途，所以还是问问比较放心。但是纪委来的事情，无论是出于工作还是个人感情，李娜都是不愿意告诉于立志，以增加其现实的痛苦。

　　“接下去你打算咋办？”李娜严肃地问。于立志摇摇头，没说话。径直起身走了，那走路的姿势有些失魂落魄。李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站了一会又坐了下来。

　　李娜结了账，去追于立志，于立志走到天桥上，趴着栏杆上，静静地望着。此时早春的傍晚，暮色昏黄，略显昏暗的天桥下，车辆来来往往。于立志甚至没抬眼看一下李娜，只是失神地趴着，一开始上身与下身略成九十度角，再等一会仿佛要成直线了。李娜只是默默地陪着，她甚至莫名担心他随时有出溜到地下的危险，于立志似乎没察觉到李娜的存在。只是趴在天桥的栏杆上。

　　“能给我买包烟吗？”于立志扭头看一眼李娜。李娜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张了几下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没有出声。走了几步，又转身停住了。于立志挤出一个脸认为史上最难看的笑，做了一个OK的手势。李娜方才离开。

　　当李娜离开后，于立志转换了一下姿势，双手捂着脸，随后又把双手插进头发，仰脸朝天，对这天空入神。

　　李娜很快买了两盒烟上来，于立志没有道谢，随手抽出一根，好几次才笨拙地点燃，猛吸几口，呛得咳嗽了几声，之后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接着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剩下的烟只是加载食指和中指间，直到熄灭。奇怪的是于立志没在抽第二根。他望了一眼李娜，貌似绝望的眼神中投射出感谢之意。李娜冲他轻轻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于立志也离开了。走到垃圾箱时，顺手把手里的香烟连同火机一起丢进了垃圾箱，瞬间他挺直腰，昂起头。当于立志到达病房门口时时，毕啸峰告诉他，毕寒刚刚睡下。于立志点了点头，默默地坐在毕啸峰身边。

　　“小于，你还是回去吧！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毕啸峰对于立志说。于立志没做声，呆了一会，真的离开了。这次离开显得有些沮丧，他拦了辆的士，上车后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空壳的人，心里空荡荡的，随时好像有飘起来的危险。

　　“立志，晚上我找你去，有时间吗？”尤一打来电话。于立志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恩、恩”了两声，他也不知道尤一该不该来，抑或是会不会来。出租车最后停到门口那家约毕寒吃饭的凤华餐馆门前那条路上。于立志下车径直向住所走去，到门口又转回来，他买了一瓶白酒和几袋小菜，随后回到住处。

　　于立志没脱鞋也没开灯，对着酒瓶和袋子开始了吃喝。于立志是最讨厌黑暗的人，换句话说于立志对黑暗似乎有着天生的畏惧。

　　第一次感觉到黑暗的可怕已经记不得是几岁了，大约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样子。上午老师拖堂，于立志慌着跑去厕所，和人撞了头，结果，于立志门牙被撞断一颗，对方头也冒血了。奇怪的是那天老师让他提前回家，自己貌似除了疼并没有什么感觉，自己也记不得是和谁撞头了。只记得回来爹于耿平照样骂自己是个孽种，娘郑芝非但没同情和安慰，相反还诅咒为什么没撞死自己。

　　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颗牙竟然中间坏了一个洞，并且隔三差五地疼，疼得于立志腮帮子都肿了，再后来一旦疼起来，整夜坐在堂屋内哭。不甘其扰的郑芝就揪着他并把他关到黑黑的房间里。于立志至今不会忘记，自己蜷缩在房间角落里，老鼠在面前撕咬的场景。最后抱着膝盖睡去了，早晨醒来时裤子都尿湿了。从那以后，于立志无论牙再疼也不哭了，他慢慢学会藏在被窝了默默地扇自己耳光以减轻疼痛，抑或不停地嚼小麦子以转移痛感，因为他的卧室就是仓库。后墙放着自己的床，前面临窗户支了一个大茓子。

　　想这些做什么，于立志告诫自己。他一仰脖，一口酒下肚，突然又喷了出来。这时门外传了敲门声。

　　“立志，开门，是我。”于立志听出来是尤一。他一手握酒瓶，一手去摸索着打开灯，“啪”的一声，酒瓶落地，灯也开了。顾不上收拾，打开了门。

　　“好大的酒味，你干什么呢？立志。”尤一抱怨着进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于立志蓬着散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衬衣还有些湿，眼珠发红，眼圈发青。皮鞋也铺满了灰尘。

　　“打开窗，打开窗，屋里一股酒味。”尤一说着伸手去开窗，于立志一把拉住了他，眼神里满是乞求。尤一转身去拿工具整理了地板上打碎的酒瓶，并用拖把拖了一下地。于立志看着尤一收拾，呆呆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看我带什么来了？”说着尤一从手袋里往外茶几上放东西，一份牛肉、一份耳丝、一只烧鸡、一份凉拌菠菜。最后拿出的也是一瓶白酒。于立志愣了愣，依旧没说话，但起身坐在了桌前打开了酒瓶，他慢慢地倒了两杯，递给尤一一杯，自己一伸手，一杯下了肚。

　　尤一撕下一只鸡腿递过来，于立志嚼了两口，用手捏了两片牛肉，尤一示意他有筷子，但于立志貌似没有觉察到，接着又捏了耳丝和菠菜。这时尤一端起酒杯，于立志赶紧给是自己满上，一仰脖又是一杯下肚。

　　尤一一伸手把酒瓶拿过来放在了自己面前，于立志依旧用手抓菜，丝毫没顾忌尤一的举动。当于立志再次试图去酒瓶时，尤一一把拉住了他。

　　“立志，你疯了？你傻了！”尤一显得有些恼怒。

　　“我就是疯了，傻了。”于立志恶狠狠地说。

　　“立志，你到底是咋的啦？别吓我。”尤一的声音有些颤巍巍。

　　“我没被整垮，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你不觉得吗？”说着于立志起身在尤一面前转了一个圈，一个趔趄蹲在地上，尤一刚想去拉他，他竟然躺在了地上。尤一默默地看着，于立志慢慢闭上了眼。尤一此时觉得好像是自己当头挨了一棒，本来兴冲冲地来，没想到会这样。眼前的于立志，尤一感到非常陌生，以致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不认识他了，他胡乱吃了几口菜，收拾了残局。

　　等他收拾完，于立志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尤一决定今晚留在这过夜。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于立志抱上床，退掉鞋袜，尤一本打算给他洗个澡，但是此刻还是打住了，他明显感觉有些累。

　　他转身想去烧开水，不料于立志一翻身，尤一赶紧去拦他，结果一下吐了到了尤一裤子上。尤一待了一会，转身去拿湿纸巾给于立志擦拭了嘴，收拾了床上的秽物。

　　又过了一会，见于立志呼吸已经均匀，赶紧去卫生间洗澡。当他洗到一半时电话响了，尤一坚持洗完了澡，期间电话响过两次。刚把开水煲里的热水倒入水瓶中，于立志的手机又响了。

　　“宝贝毕寒，宝贝毕寒”尤一念着。尤一看了看，又把手机放下了。等手机停止呼叫，他看到手机又六个未接电话：李娜两个，宝贝毕寒四个。“宝贝毕寒是谁？”尤一想着想着，但最终还是把手机放下了。刚放下，手机又响了，还是宝贝毕寒。

　　这次尤一决定替于立志接听。

　　“小于，你赶紧过来一下，毕寒要见你。”点阿虎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急切地声音。尤一刚想说于立志刚睡下，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决定叫醒于立志。

　　尤一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于立志叫醒，当得知毕寒要见他时，他拉了外套就想起身离开，可是很快又倒在床上了。尤一端来温开水，于立志刚喝了一口，有打了一个饱嗝，一下子又吐到了尤一的身上。于立志欠身想起来，尤一扶他起来。他指了指卫生间，尤一扶她进去，卫生间是在太小，站不下两个人，于立志两手支着洗漱面盆，尤一退了出去。

　　尤一在外间听到了于立志呕吐的声音，但于立志再次出现时，比刚才精神好了许多，但走路还是不太稳健。尤一扶他下楼，准备下楼打车。

　　春风带着有几分暖意拂面而来，于立志只穿了件衬衣，一手搭在尤一的肩膀上，一手耷拉着，外套在尤一手里。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尤一突然打了个喷嚏，瞬间觉得空寂好新鲜。这个地方不容易打车，毕竟是背道。好几次来车都不是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