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平常下午上课总是迷迷糊糊地,这已经成了习惯。并且最近迷上了幻想,我觉得幻想是一种奇特的成长。我可以在幻想中飞,幻想中哭,幻想中闹,甚至幻想中爱。今天下午却兴奋得异常。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告诉大傻明,昨天下午有个和咱们一样大的孩子在二级路上被车撞死了,你知道是谁吗?

  大傻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我告诉他,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显得很无语也很无聊,朝我的肩膀捶了一拳。

  回了学校我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安宁,安宁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跳起来了,她很惊讶,她从凳子上弹了一下,指着两根手指对我说,你也知道?当初我还不相信呢,原来这是真的。

  我疑惑地看着她,心里想,不管谁被撞死了,有必要这么兴奋吗?

  她继续说,中午我回去,我妈对我说,梁杠子昨天下午被撞死了,我还不相信。听你这么一说,应该是真的。

  梁杠子?听她说名,我倒不相信了。我两腿夹着板凳,正对着她,努力地把口张大,伸开双手,尽量地表现出我的惊讶,我的不敢相信,我说,这怎么可能?我竟然不敢相信我每天都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样被撞死了。我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有时候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我虽然不感到悲伤,但我还是要表现出我对这件事的怜悯,我在想,他的父母一定要伤心死了,我能想到,他父母现在就搂着他冰凉的尸体在嚎啕大哭,那是一种多么凄凉的哀嚎,他的父亲蹲在门口,双手抱着头,默默地滴着眼泪,甚至像个傻孩子一样用低沉的男中音哭着,哭不下去了就抱着头朝门框上碰去,周围的人默默地看着他们的悲哀,偶尔有一两个人上前劝慰几句,劝不动也就离开了,他们也不忍心看着这样的悲哀,邻居的妇女们有人会躲得远远的,有的人看着她母亲在哭,也会大声地哭出来,搞得整个院子都哀哀的。

  梁杠子重新分班时被分到了隔壁班,听他们班人说,今天上午他确实没来。还有人说,他是昨天下午放学没回家,自己跑到马路上去玩,被车撞死的。还附着了当时的现场场景,说他在路中间站着,背后有量拉煤车的车过来了一直鸣笛,估计他当时被鬼附身了一动不动,像是故意站在那儿,拉煤车以为他会躲开,当司机发现他被鬼附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急忙踩刹车,刹车也不灵了,拉煤车直接把他撞出去好几十米。现场相当惨烈,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集中精力好好上课了,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兴奋剂的味道。老师是在故作镇定,他读书的语速都要比平常慢许多,甚至结结巴巴,讲不清楚。就连学习最好的齐晨也在东张西望。有人说,梁杠子以前还喜欢过她。毕竟她才十四岁,她也害怕附着着鬼的梁杠子晚上会去找她。

  我认真地想着杠子被车撞飞的情景,以及血肉模糊的场面,我甚至想到了司机木讷的表情,司机很困惑,他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的困惑,他的刹车为啥就失控了,他被眼前的一切完全震惊了,他的一切全没了,老婆,孩子,老母亲,父亲,朋友们,他想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想着,竭力反驳着这一切,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他才开车出来几年,他才挣了多少点钱,这一下子全没了,孩子上大学的钱,母亲看病住院的钱,都没了,他要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也许不允许他待一辈子,走完法庭他就要被枪决,是不是这样?他疑惑地问自己,自己会被枪决吗?不是这样的,他安慰自己,这不是我的错,这怎么会是我的错呢?对,这就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他在向天祈祷,对,他知道错了,我也祈求老天爷放过他一马,毕竟也不全是他的错。他竭尽全力地在地上磕着响头,你看,他是多么地可怜,磕头的时候还不忘失了规矩,给佛祖是磕九个还是磕八十一个,他选择了八十一,他认真地磕着,一边磕一边数着,数不清了还要重新来磕,给佛祖磕完,他又在想给玉皇大帝是磕多少个,毕竟要请求玉皇大帝宽恕自己的罪过,也磕八十一个?他问自己,对,就是八十一个,他又认真地磕了起来,他说,我还要给阎王爷也请求他饶恕我的罪过,各位大神,我知道错了,他虔诚地在祈求着,希望神仙可以为他照射一点点阳光,告诉他还有希望。

  不!他反驳自己,你就是个懦夫,你是个无耻地懦夫,他这样告诉他自己,对,他就是个懦夫。他清醒了,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在马路上来来回回跑了四五十圈,我抬起头对着天歇斯底里地叫喊,我不是懦夫,这不是我的错,对,这不是我的错。他跑回自己的车上,他啪地一声使劲地关上了车门,他依旧喊着,这不是我的错。我加足马力,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他要狂奔,他要释放自己,他要洗清自己的罪恶,他消失了马路的尽头,我再也看不见他了,再也看不见那辆拉煤的车了。

  我还在想,我想杠子的灵魂是怎么升上天的,他很哑火,但又要表现出高兴的神情,他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害怕,他漂浮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在他的周围,同样还漂浮着很多像他这样的人,我爷爷就是,或许他认识,或者会认识的,他会向我爷爷打招呼,并未我爷爷说我在学校表现得还不错,老师经常表扬我,还说我喜欢安宁,哈哈,我心里乐开花了,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安宁的。这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我还听我爷爷说,我姥爷之所以见不上他,是因为他去庙里当神仙去了,是神仙的侍卫,好像爷爷是这么说的。我不想了,我要竭力地控制着我的思绪,要让他回来,就要下课了,我不想了,问问想回来,安安静静地等着下课。终于我回来了,安宁认真地听着课,我也认真地听着,是新来的胖老师,她也代着我们的《社会》课,我还是很喜欢她的上课方式的,她能叽叽喳喳地讲一节课,我真的很喜欢她的课,只可惜,下课了。、

  下了课教室里都在议论着关于梁杠子的事,我想他真是出了名,他出名比我早了,我还不知道我出名要在什么时候。想想,我其实还挺为他感到欣慰。让他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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