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晚自习,我们和隔壁六十六班的同学挤在一个教室看电影。我和大傻明坐在中间的第二排,秦珊和她的朋友坐在我的后面。电影放的是《精武陈真》,我似乎一点都看不下去。教室熄了灯,大傻明在黑暗里偷吃上课前买的方便面。
我不时地扭着头向后看,在黑暗里那张面孔吸引着我。她穿着件粉红色上衣,额前的刘海并不齐整,抬着头呆萌地看着电影。我心里有点复杂,我想再扭过头看她一眼,却又怕她发现,弄得尴尬。我悄悄地把笔扔在凳子下面,再弯下腰去捡,我刻意地瞟了她一眼,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看我弯下腰赶紧吧腿收了回去,以免踩到那支笔。当我捡起来,她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激动了,她看了我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完全膨胀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像火浇了一样坐立不安。她似乎也不好意思,电影荧幕的光亮照射到她的脸上,如同刚出世的白玉般温婉动人。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她,立马转过身去,却依旧坐立不安。
直到电影结束我才敢看她的背影,她搬着凳子走出了教室。如果你觉得你喜欢上 一个人,她的走路姿势,动作神态,说话的语音甚至表情你是永远无法用语言能表达清楚的,我只能说,她的腿不是很瘦,穿一条紧身的牛仔裤,梳着一条鼓鼓的辫子刚好耷拉到脖子下面。
在回家的路上我出奇地兴奋,大傻明拿着那袋还没吃完的方便面在外面前晃荡,我哈哈地就大笑了起来,他疑惑地问我是不是吃错药了,我不告诉他。那晚确实星光明媚,地里所有的蟋蟀都跳出来咕噜咕噜地叫着,猎户座贴在空中温顺地像头绵羊。我在想着她现在回到了宿舍,在水房打了壶开水,倒在盆子里准备洗脚。她们宿舍在北楼二层楼梯口的西边。我每天晚上下了自习都能看见,宿舍亮着灯,窗户上挂着灰色的窗帘,门已经很旧了,门把手附近黑乎乎的黏在上面的脏东西已经擦不起来了。不仅是她们,所有的宿舍门都这样。她就躺在那扇门的后面,铺着绿色的床单,被套,枕套都是刚洗过的,散发着特有的香味。
我就这样想着,我想着用最动人的语言去形容她,形容她走路的姿势,形容她说话的表情。我觉得优雅,高贵这两个词有点太俗,她是那种清新又优雅的,温柔且高贵的。 我同样无法用任何一种美丽优雅的花儿或动物去形容她,她的优雅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特性是任何物都无法具备的。我边走边笑,对着大傻明,对着路边高大的杨树,对着地里的玉米,黄瓜,西红柿,每看到一个生命我就对着它笑,对树上的叶子,地里的老鼠,睡了的麻雀。睡觉的时候我都在笑,父母在我到家的时候早就睡了,我躺在床上就一个人笑。
爷爷跟着我回了家,不愿进奶奶那屋就在院子里看着我。他越来越老了,脸上的皱纹又多添了几刀,眼睛绿得发光。我问他,怎么不在药铺看书了?
他摸着自己的光头说,药铺近来飞进了很多蚊子晚上都睡不着。
那你怎么不搭个蚊帐?我问他。
他说,我这样的魂魄是没有资格盖蚊帐的,再说,我就要走了,不能再待在药铺了。
你为什么要走?我很吃惊。
他走到月季花前。我该去考核了,就是要对我十年漂泊在外进行评价,有没有害过凡人,有没有为自己生前的过错进行弥补。有没有贪图自私,有没有居心叵测。他对我说。
我认真地听着,认为考核就像我们考试一样。
他继续说,咱们安都穷,封闭落后。安都人也都自私,懒惰,顽固。所以在月满时能登上高台的人就很少。“登高台”是对有作为的魂灵最高的褒奖。
我问他,那你能登上“高台”吗?
很难,即使过了考核还要给管我们的上司送礼才行。上司高兴了就批准你登高台了。他还说,平常一定要宽厚待人,不要小肚鸡肠,不要谋财害命,不要肆意妄为。
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他了。我告诉他我看上一个女生,她很漂亮,人也特别好。有种神仙般的气质。爷爷笑而不语,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蒙着面纱若隐若现。他说,月圆的时候他就要走了,未来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如果他未能登上高台,投胎转世的时候就要抹杀全部记忆,重新来过。
我甚至有些不舍,爷爷是个医生,也是个书生。小时候他常常在药铺叫我读书认字,背诵《三字经》,《百家姓》,读《论语》,咏《诗经》。他手把手地教我写毛笔字,面对面地告诉我做人的道理,他是我人生中最原始的文化意义上的启蒙。他身上的长衫蓝布褂子自从他去世那一天就在身上穿着,十年来从没有脱过。即使别人都换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他老是说,这些人土不土的洋不洋的心中没有一股劲,一道梁。蓝布褂子怎么了,这叫韵。
爷爷终于要走了,月亮扯开了他诡秘的面纱,露出一张冰凉而深远的脸。所有的星星都藏匿了,空中的幕布向下低垂,直到淹没了爷爷的头,脖子,腰甚至整个身子。
当我起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街门旁的土坯墙,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奶奶提着她厚墩墩的棉袄裤从厕所里出来。我问她要那把透明的塑料油布雨伞,她说没有,又说了上午她要出门,不能给。
我才不理她,直接进了东屋拿了伞就跑,顺便说,下雨天你跑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中午我回来还要吃饭。她追着我就骂,你个小兔崽子,滚吧不要回来了。
听着奶奶骂我,觉得心情更加舒服了,我在雨伞下面偷偷地傻笑,有一只麻雀扑哧着翅膀躲到松树下面躲雨。我捡起一块碎石扔过去,它慌不择路跌落进了丝密柔情的雨里。
去了学校秦珊嫌下雨天太闷就不爱说话,我缠着让她讲讲她们小学里的人和事。她梳梳头发,打起精神又要讲“她”和那低矮圆脸小胖子的故事。我欲哭无泪,我说,你都讲了一百遍了,能不能换个。
她瞅了我一眼,说,好好好,我给你讲讲我们大美女的故事,就是看电影时候坐在我旁边那个。
原本心跳的速度提档了,所有的血液都融会贯通准备要在身体里冲个七零八落。我极力地掩饰自己被充血的蒲红的腮帮子。我淡淡地说,那你讲吧。其实心里暗暗地激动。
她说,那女孩叫“苏亚”,家里特别有钱,父亲在市里经营着大酒店。我内心的阴影面积一下子就拉大了,我父亲就是蹬三轮的,收收废铁,卖卖水果什么的,我想她们家一定是新盖的红砖大瓦房。
秦珊让我继续好好听,我乖乖地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桌子总不是滋味。她说,苏亚还有个哥哥,已经快要结婚了。父亲吃得心宽体胖,一脸福像。最重要的是她们家还和那个低矮圆脸小胖子是亲戚。她又在讲那个学习好很有才华的低矮圆脸小胖子了。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随便她继续讲什么了。
我们家还是土坯房,冬暖夏凉也总不是对当下最时新的红砖大瓦房优越感的借口。院墙暑假时下暴雨也被推倒了半截,父亲才用旧砖把它垒起来。父亲蹬三轮也不好好干,有空了或者不想出去了就找地儿打麻将去了。母亲每天累死累活的,折腾那两亩地,前季的白菜刚卖完,又折腾下一季,这一季的白菜并不值钱,一斤才两毛钱,即使卖了也才几百块钱,还不够化肥和人工钱。母亲干脆就不管它了,烂了喂养喂猪也就是那了。
我认真地看着窗外,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成群的麻雀都躲在走廊里避雨。教室里的嘈杂使我烦闷,秦珊对我听故事的兴趣戛然而止感到不解。她问我,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说没有。她继续说,哎呀,看上了就和我说嘛,我给你牵桥搭线。我说,好!
也许那个时候没有比一个“好”字更让人陶醉了。无论如何,我是喜欢苏亚的。如果见一面谈不上喜欢那就是痴迷。
下了第一节晚自习,田源把我堵在门口,说是大傻明要过来抓我,只因下午吃饭的时候我跟菜花说,大傻明要娶你。菜花傻不拉几地丢下饭缸就去找他理论去了。
田源个子小,我双手抱紧他的腰把他放到讲台上,他拿起白色的粉笔盒高高举起并喊道我求饶我求饶,咱回家的时候一起害大傻明。
小样儿,知道错了就老老实实跟着我,有你吃香喝辣的。我洋洋得意地说。
放下田源我就站在门口和教室里坐着的大菜花逗乐,忽然背后有人戳我腰,我以为是大傻明转身撒腿就跑,刚扭过身我就愣住了,那件粉红色上衣堵在我面前,是苏亚。她隔着我朝教室里看了看,脸红彤彤的,眼睛有些闪烁。我笨拙地看着她,身上每一块机体都要僵硬了。
她把卷起来握在手里的作业本递到我胸前,看着我说,“把这个给了秦珊。”
“嗯。”我想再多说些什么,她笑着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从教室窗户里打出来的光在她的身上分布得很匀称。她并没有回头,径直进了教室。
我仍然站在门口,僵硬的机体全部酥软了,甚至打了鸡血,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跳回到座位上,把作业本摊平放在同桌的桌上。
等秦珊上厕所回来,她问我,苏亚送过来了?
是的。我笑着告诉她。
看来进展不错嘛,我上午还跟她聊了,就聊你。她说。
我吗?都说我啥了?我赶紧伺候她坐下,好奇地问。
她坐下,撩一下额前的刘海,开始卖起关子来。这个嘛,其实也没啥。
我跳动的心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你快说嘛。我追问她。
就是问你这人怎么样?她笑嘻嘻地说。
那你呢?你怎么回答?我拉着她的衣袖,让他快点说。
当然是夸你了,学习不错,人不错,反正什么都不错。她说。
我并不相信秦珊最后的话,说了和没说一样。苏亚打听我倒是可信的,还有晚上主动打招呼,我越来越认为我的感觉是对的,也越来越有一种冲动,写一份情书去表白的冲动。
我木讷地坐在教室里,摆弄着手里的钢笔,摆出一副读书的姿势。我把老师淡忘了,把秦珊也淡忘了,漂浮在均匀的白炽灯光里,我们说了第一句话,“把这个给了秦珊。”“嗯。”在十年以后我仍清楚地记着。在那以后我会记得我们说了为数不多的几句话,直到毕业那天我见了她最后一面,都没有鼓起勇气道个别。
在我短暂的生命里,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同时也让我承受了沉重的负担。她是优雅与纯真的代名词,她笑起来像飞来的天使,那清泉里荡漾的涟漪是她扬一根树枝拨弄的,那早晨绿叶上第一滴露珠是她呵出的气结晶融化而成的,那可恶月亮遮羞的白纱就是她日日夜夜给织起来的。
为啥只能一次性充值20😳少点不可以么
写的很好!朴实文风朴实情!
很生活
下一个舒同就是你
我看了,还没时间看完,真的不一般,不知自己也是本土人,真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strong/:strong
文笔还可以,就是更的太慢了吧,快点更!!
读到第二章让我想到了那个我最亲爱的人:-C
看到了不一样的文风。不一样的你,赞赞赞!
回复 @你知道的倩: 谢谢夸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