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过年我们家也是很俭省的,每年都不贴对联,这是因为安都有人死三年之内不得贴对联的风俗,对这个风俗我是很痛恨的,从小到大只是见别人家在贴,自己家过年没有沾过喜庆。

  整个年从腊月二十三就要忙活,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六,我准备上学校的时候。年前母亲把家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她先是和我把堂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搬出来晒在院子,被子,褥子,毯子,枕头放在石头上,电视,暖壶缝纫机等乱七八糟的也弄出来。

  母亲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举着长长的鸡毛掸子在堂屋里摆弄,她关紧门,往日还算清净的屋子里像炸了天,多少年的老旧灰尘都跑出来了,墙角的长灰,顶层的蜘蛛网,地上轻浮的泥土,搅和在一起,和煮沸的泥土汤差不多。

  清理屋子用了一天,母亲还要用一天来煮桑子,丸子。桑子是要大年初一烧香用的。丸子却是一年一度的盛宴,四斤猪肉和上四斤小粉,捏进油锅里炸起来,酥脆可口,赞不绝口。煮出来的丸子能装一大袋子,到正月十九都吃不完。

  贴对联挂灯笼是大年三十下午干的事儿,我们家省事灯笼也不挂,算是对三年内死去的老人的尊敬,三年同哀。

  除夕之夜合家团圆,吃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听外面鞭炮声不绝于耳,心情满是畅快、

  父亲除夕夜照样早早地吃了饭就出去找人打麻将了。他老觉得三个人坐在一起有些尴尬,四个坐到一起正好热闹。趁母亲洗锅的功夫我也溜之大吉,看看奶奶的跨年夜怎么过,她将下午买来的一袋子馒头分别放在几个碗里,屋子中间仙位上放一碗,西北的墙角财神爷位前放一碗,灶王爷位前放一碗,左右门神也各放一碗,然后点着一大把香,磕一个神位放一炷香,她磕头非常虔诚,每次都有听见响声。

  烧完香她就要睡觉了,让我回家和母亲独自熬寿去。我自然不开心,不想回家只好坐在街门口看星星,除夕的星空真美,所有的星星都出来了,闪闪的,亮亮的,我想起了苏亚,她也许和她母亲,父亲围在一起讲笑话,她母亲慈祥,父亲能干,桌子上摆着从南方运来的水果,她们家的沙发都是新款的,苏亚还有自己的卧室,有自己的书柜。书柜上放着冰雪球,几本浪漫的言情书,还有那张我写的毛笔字。她躺在床上,脱掉鞋和袜子,会不会也想一想我在想她?会的,不会吧,她也许把我忘了,或许更笨就没有在意,匆匆离去的就不再想起了。她要睡了,拉上窗帘,把明亮而拥挤的星星都堵在了窗外,她躺黑暗中大概会为自己的来年许个好愿,而不会想起我。

  回到家我也睡了,却仍想着苏亚,她希望我好好学习的,这半年以来我却很少完整地听完一节课。期末考试才刚三百分,而苏亚的总分比我的两倍还多,是时候要忘记了。晚安,我告诉自己。

  走亲戚是一件很头疼的糟糕事,首先要在初二走还是初三走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母亲坚持初二走,说女儿回娘家就应该定在初二,父亲却坚持初三,初二姑姑们要来,走了谁来招待。况且家里也没多少钱,走亲戚要买好几箱方便面,每个舅舅都要送一箱。

  母亲是个倔脾气,心里决定的就很难改变。她早早起来就开始收拾,我起的稍晚了点,她就掀开我被子说,表学你那个懒屌爹,快起。我也得乖乖起来。

  收拾完也差不多十一点了,还要在路上买几箱方便面,到了刚好十二点。姥姥常说,我们是赶着饭点来的。一路上母亲带着我,全是土路,坑坑洼洼,还要上坡,下坡,确实费 力。她不顺心了总要骂我几句,说带上我是累赘。不比有车的人家,加着油一会就到了。骂我时我还要忍气受着,上坡赶紧地推着车子,让母亲省点力气。

  她带的钱并不多,刚好就是买方便面的钱,还要给两个姐姐和李昂哥开压岁钱,在家里母亲就对我说,别人给了你压岁钱就悄悄给了我,你妈没钱,别人给你发了我再给别人发 出去。我默默地记下了,舅舅,姨给的我全给她了。

  总之,过年走亲戚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唯一高兴的就是多看看姥姥,只这半年不见的功夫,她头发就变成了银白色,额头上又添了几道皱纹。在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她把我叫进去,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塞给我,我不要他就很生气的样子,快装住,你妈也没个钱,我是悄悄地给你类,你舅舅给了我点,我钱多的类,也不给李昂,快装住。她拉着我的手说,硬把钱扔给我。

  我装好钱,母亲进来,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问姥姥最近身体如何之类的问题。她身体很健康,七十岁的高龄每天早晨还要扛着锄头上地里面忙活。年前她把猪给卖了,毕竟老了,精力忙不过来。

  她说,我前两天梦见你姥爷了,我说看看他最近怎么样了吧,他不让我跟,说是我能长命百岁,让我快点回家,我就回来了,来了院子全是仙桃,我躺在仙桃上到睡着了。

  母亲说,我爹想让你再活三十年类吧,自己注意身体哎,吃好喝好。

  姥姥抿着嘴傻笑,双腿盘坐在床上握着我的手。

  昂哥中午并没有回家吃饭,是下午两点突然回来。她扯着大姨衣服说是要钱,大姨不给,他浑厚的嗓音就在院子里叫了起来,要你几块钱贼来?

  吓得东屋西屋所有人都跑了出来,舅舅上前说,你要钱干甚类李昂?

  你管类,和你要来?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高挑地站在那里,吓得舅舅不敢再言语什么。就说,你以后不要来了,不要叫我舅舅啦。

  昂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从屁股兜里拿出一把跳刀,不及防地在自己肚子早上戳了一下,灰色的线衣就染成了血红色,姥姥看见就摊到了,所有人都大喊大叫起来,姨抓住昂哥的手,把跳刀拽下,对他又是喊又是哭,你干什么类呗,给你钱,花去吧。母亲和舅舅扶着姥姥,母亲叫着,妈,妈,你没事吧。姥姥坐在地上,还惊魂未定,她絮叨着,这是咋了吓死人类,快带他看看去,止住血,缝上几针。母亲说,妈,你先回家吧,哥哥,快把李昂送医院去。周围的邻居听见动静也都跑过来,几个男人和舅舅一起驾着昂哥才把他抬走。

  母亲扶姥姥到床上,也赶忙跟着去了医疗所。门口边的几个老太婆围着姥姥问长问短。我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昂哥为什么这么激动,心跳没有频率,脉搏也乱了。

  还好戳的不深,毛衣也厚,就是擦了点皮,没什么大碍。舅舅回来这么说。昂哥平静下来就让人带回自己家了。老太婆们问怎么回事,舅舅也不敢明说,就说,他想要钱花类吧,没人给他就急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前段时间路过我家,他无聊拿出一包东西让我看,并得意地说,这是冰毒,你以后可不敢招这些东西。

  你自己吸呢?我问他。

  他说,我不吸,主要是卖类。一包卖二三百呢。

  那这个逮住不犯法?我好奇地问

  犯法,不过我没被逮住过。他说。

  我听人说,吸毒的人会产生幻觉,甚至拿着刀向自己的亲人们也会大打出手。昂哥的表现不同以前,我猜着他也是过年吸了些毒品才会发疯甚至戳自己。还好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在家里困他几天,毒品的劲儿过去了也就平静下来了。

  邻居们渐渐散了,母亲和姨挤在姥姥那屋。

  李昂越玩越不像话啦,就没人管管他,要我说把他送到戒毒所,出来就好了。母亲对大姨说。

  哪有钱?送戒毒所不花钱?姨反驳道。

  姥姥小声骂着,就不成个气候,李昂这孩子就不是个东西。

  母女三人絮絮叨叨唠姥姥一下午。直到很晚母亲才慢慢悠悠地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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