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大哥从北京回来了,对家里人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大伯买了两斤肉,炒了六个热菜,好好款待了一番,大妈更是激动不已,整晚上捏着孩子的手问长问短痛哭流涕。第二天一早就赶来看望奶奶,还带了在前门买来的花布料。

  奶奶将布料捏在手里反复地搓,激动地说,这可是上好的布料,捏着和市场上的都不一样,可以缝一身衣服,等百年的时候穿在身上。

  哥哥在那屋子里转来转去,踩踩楼梯,摸摸电视,坐在奶奶床上感受一下,再打开橱柜看看里面的碗和筷子,一切感觉都是新的,都那么亲切。

  奶奶问他,过年怎么不回来,在北京干甚来?

  在饭店打工,过年工资高,就想多挣点钱。哥哥望着头顶上的木板说。

  奶奶,这房子夏天不漏雨?冬天冷不冷?前头小爸爸不让你住了?他问道。

  瞎住吧,前头院也漏雨,夏天这儿就像水帘洞一样哎,床上,灶上,地上,楼梯上都得放个盆子。奶奶说。

  等以后我盖起房子让你住好。哥哥说。

  大伯家确实要盖房子了,不过嫌自己家的地方太偏僻,想在大队批个新宅基地。大伯说去年夏天就给大队交钱了,大队楞是没有动静,也不说给个准话。

  大队早就选好了一块地,村子北边有大块玉米地,可以向北延伸,成为宅基地,扩大村子面积。但那块地的主人嫌村里给的价钱太低,一直阻拦。其实大伯给的钱并不少,五间房子交了有三万五,拥有那块地的村民却说去年夏天大队只给两万,两家人这么一接触,才知道村委会私自扣下了一万五。

  那地的主人就每天去大队说理去,并耍横说没有三万不卖地。村长个子低才不管你怎么闹,他总在村委会上说,爱上哪闹上哪闹,老子怕他不成。说是硬气,可这地确实也一直拖到了现在。

  哥哥在屋子里转了有四五十圈,地上的砖都被踩的坑坑洼洼。他问奶奶,现在喂猪行不行了。奶奶反问,喂猪多的是,一年累死累活的挣不上个钱,你不走了?在家喂猪类要?

  嗯嗯,不走了,外面没有咱这儿好,想贷款养猪。他自信地说。

  养猪,你爷爷没出息,我就养了一辈子猪,到这会儿啦,你又养猪类。哎,真是一家人的没出息。奶奶从床上站起来激动地说。

  哎呀,不是你那个养猪,哎,和你说不通。我走啦奶奶,你睡会吧。说完哥哥就出来了。

  下午大伯和大哥叫着其它几家也交了钱还没批下宅基地的人家一起去大队问个明白,村长不在就给他打电话,嘟嘟嘟半天才接通,大伯问他,你在哪?村民都要见你类,快过来。

  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奥,我在外头出差类,有事回不去,还是宅基地的事儿吧,回去了我保准给解决。

  有个妇女小声嘀咕,一个破村长还出差,肯定是在哪躲着不出来。

  有人说,要不去乡公社,村里头没人管这还行?

  一群人骑着自行车就到了乡里,他们堵在公社门口,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院里的人赶忙问怎么回事,蒙着红头巾的胖女人说,叫乡长出来,给解决解决问题,安 都村的宅基地怎么还不批下来?

  乡长是个女的,身材苗条,穿一身黑装,左手握着公文包贴在腰间,她拨开人群走出来慢条斯理地问,咋回事?

  胖女人不敢搭话了,大伯站出来说,奥,书记好,我们一群人就是问问安都村的宅基地怎么还没批下来,我们去年夏天都交了钱了,开春就想盖房子,想乡政府出面解决解决。

  那女乡长认认真真地听完,扭头对旁边一位穿西装的男人说,郑主任,安都村长是谁来着?

  田富文。那男人说。

  下去你和他沟通沟通问问是怎么回事。乡长说。

  我们村长说是去出差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回事。那胖女人似乎又赚足了胆量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乡长并没有理会,提高嗓门说,大家都先回去吧,我会尽快给大家解决的,一个星期内就给你们答复怎么样?大家都先回去吧。

  堵在门口的人没有动静,大伯想想既然话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争什么只好说,行,那主任一个星期内听你答复,我们就先走了。

  乡长点点头,门口的人才渐渐散去。

  一个星期之后,村里没什么动静,乡里也没什么动静。前两天大伯在街上碰见了田村长,就问他,村长,出差回来了?田村长听出话里有讽刺的意思也只好应着,却也反问,你们去乡里干嘛?我回来就给你们解决嘛,你们一去乡里不是给我难堪吗?

  问得大伯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没赶上问关于地处理的怎么样了。

  那胖女人去找大伯,问要不去县里问问县长怎么解决。她们家两个孩子都要结婚了,只有一院房子,很是惆怅,却也得找个带头的上访才行。大伯心里明白,却无意要将这事让自己去闹大,就婉言谢绝了。

  胖女人并不善罢甘休,她叫着其它几个人一起去了县里,在信访局的邮箱里投了份投诉信,县政府的门卫让回家等结果。

  又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有音了,县长和县委书记专门星期六下午在人民大礼堂里接受群众来访。胖女人他们就想跟着去了,坐在礼堂靠前的位置,县长带着眼睛,头发梳得很整齐,一身西装打着红领带端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他咳嗽一声润润嗓子然后对着话筒讲,安都村民李改英是哪位?

  胖女人站起来,腿微微颤抖,嗓子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她尴尬地看着主席台手在桌子下捏紧自己的衣服,啊,哦,吞吞吐吐说不出来。旁边的人把她拉回到座位上,站起来就 说,县长你好,我就说安都村村民,我反映的这个问题是关于宅基地的事,去年夏天我们村村民为了批个地方儿就向大队交了三万五,但是开春了都要盖房子类宅基地却一直没有动静,我们也向乡里头反映了,说是一个星期内解决,到现在了也没个准信,现在请县长给我们解决解决这个问题。

  县长看看站起来的村民润润嗓子说,奥,坐下吧,关于你村的这个问题我会尽快向乡里下达指示,让他们尽快给你办理处理好这个问题。宅基地是咱老百姓立身安家的根本,老百姓的根本都处理不好,当这个干部还有什么意思!

  县长语气严厉,表情严肃,听得下面来访的村民都激情昂扬,他们看到了初升的太阳,在县长身上都看到了希望,他们一致认为主席台上坐着的都是大好人啊,他们惩恶扬善,公正清廉,勤于政事。

  群众来访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天快黑的时候,县长认认真真地把老百姓反映的每一件事都记录了下来,之间没有喝水也没有上厕所。县长最后对着话筒润润嗓子说,啊,天不早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没有问题就先回去吧,路上大家都注意安全,天黑了,路上慢点。所有人听了县长的叮嘱都觉得倍感温暖,都纷纷先县长告别。

  回了安都的前几天,胖女人到处都在夸自己在信访会上精彩表现,说自己受到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亲切接待,并清楚而准确地将自己的问题向县长反映了一遍,得到了县长的承诺。她说夸奖县长亲切爱民,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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