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我其实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做事也不光明磊落,当然凌晨四点多去教室里偷东西本来就不是光明磊落的事,我告诉大傻明说金盆洗手不干了,大傻明鄙夷地看着我,好吧,我也不干了。

  自那以后,大傻明确实没有再黑夜里行动过,不过他改行了,时常中午在车棚里偷自行车。而且还成立了团伙,卢刚老大,二蛋,肥皂,嬉皮,安帅,田源都是重要的组织成员,自称是“美洲豹”,从老豹,二豹一直排到七豹。我见了面都是豹哥,从大豹哥一直叫到七豹哥。

  “美洲豹”组织非常严密,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偶尔也有老大侵占点小弟利益的事情发生。在整个盗车作案中分工明确,卢刚和二蛋负责开锁,肥皂和嬉皮负责骑车跑路,安帅负责放哨,田源和大傻明负责搞破坏。

  自行车上的锁大都也一个样儿,估计供货渠道都是一个地儿。只要有一把类似的钥匙就能在车棚里肆意妄为,卢刚和二蛋都是老手,一把钥匙在锁芯里进进出出,不停地试,总有一两把锁要认错儿子,傻不拉几地就打开来了。他俩激动地挥挥手示意肥皂和嬉皮赶紧过来骑走,肥皂咧着嘴甚至不敢相信,大摇大摆地过去前后认真观摩一下这辆车子,推着就往外跑。嬉皮不一样,做事比较严谨,他会先贼眉鼠眼地看看周围,像模像样地模仿着电视里偷车贼的动作,抬着头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地把车退出车棚,如果不是我们看他,还真以为他骑的是自己的车子。路过门房,肥皂也学着嬉皮的样子,嘚瑟地挤在人群里往校门外走,看大门的老夫妻是无心注意这些的。

  车子安全送到学校外面就成了大傻明的表演时间,他手里握着根细针,同样抬着头,嘚瑟地吹着口哨,走到一辆车子前,握着针使劲往车胎里扎,嘶嘶嘶车胎里憋了好久的气撒了欢地往外跑,大傻明听见漏气的声音太大就赶紧跑。

  出了校门口都一溜烟儿地跑到偏僻的玉米地里会和。每个人都他妈的他妈的喊着,真他妈的高兴。大傻明掏出一盒烟来每人发一根先平复一下大家激动的心情。

  肥皂抽着烟,吊儿郎当地站在路边的树桩上,他兴奋地说,嬉皮这个孙子真他妈叼,心就不跳,没事一样就把车子推出来啦,我出校门时心里害怕类,总觉得门房老夫妻盯着我 看。嬉皮吐出一连串的白烟,模仿有城府的男人那样笑,并没有说话。

  大傻明忍不住要夸自己,他说的自己一连串放了好几个车胎,真他妈带劲。

  卢刚扔掉烟头一脚踩灭,挤挤自己的小眼睛说,要不我和二蛋骑上去卖老,其他人先回,瞧瞧卖多少钱,黑来都给你都分了。

  二蛋迫不及待地骑着车子就走,其他人也都同意就各自散了。两人骑着车到了收废铁处问车子多少钱。收废铁的快四十了,一眼就看出来来路不正,伸出五根手指。二蛋说,叔,再加点吧?收废铁的摇摇头,露出善良的微笑。

  好吧,成交。卢刚说着把车靠在墙上,两人拿着五十块钱就快活潇洒去了。

  下午班会课,班主任坐在讲台上动动他的小眼镜,主要宣布了四件大事。第一件是关于安全,他尤为严肃地说,咱们这个学校首先地理环境就不好,建在这破村附近,周围还都是玉米地,再者人文环境也不好,那些不读书的社会青年常常来学校抢钱,打架什么的,咱们同学们要时刻注意自身财产安全和生命安全。第二件事是关于暑假补课的,要求每个同学都要住校,并且假期里要搬宿舍,下周来学校时每人都带上三百块钱补课费和五十块钱住宿费还有一百块钱资料费。第三件事是六一期间上级领导要莅临我校检查,评估。他继续说,大家提前把教师卫生和宿舍卫生都打扫干净,还有如果有领导问你,学校有没有乱收费和强迫学生买资料,你们就说没有。我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了没有。

  班主任还算是很开明的人,他读的书多,肚子墨水也比较多,看不惯的人和事也自然增多,他常常在教室关上门抱怨校长不走正道,每天就知道往上面跑,去上面送礼走关系,不知道用心管管这个学校,现在这学校都烂成啥样啦。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读的书多了冲劲也就消磨平了,校长指示的很多面子上的工作他还要认认真真地去贯彻,毕竟挣钱养家糊口不容易。

  第四件事是关于六一颁发的三好学生奖状,每个班级都有五个名额。我们班一共有是个候选名额,这让班主任很伤脑筋,他并没有直接按学习名次来分配,否则也没我什么事。

  十进五,全班学生举手表决。我也是有了名誉就往上冲的人,班主任提到别人名字举手时我只给李芹投了一票,其他人都没给举手。当他叫道我的名字,我低下头勇敢地为自己举起手,最后的结果我也因一票之差险胜得票第六的人。最终我竟然得了三好学生的称号。我心里默默地笑自己,似乎世间的一切都成了悖论和反讽,下了课还到处炫耀我班上的人缘超好。

  六一儿童节领奖是在二节课后的课间操时间,时间很短,意蕴很长。我们除了一个奖状还有一本书,大概是教育局某个领导写的,卖不出去,到学校来发个福利,顺便也好有个知名度。对我而言却是致命的勾引,在随后的一段时间我居然把它看完了,还对作者产生了敬仰。

  教务处那个低矮的胖主任拿着话筒在最前喊着领奖人的名字,他喊得很快,直接把我们班和苏亚她们班的名字都喊了,我是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在苏亚身后走上领奖台的,她回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额前的刘海更密了,脸上还长出了几颗青春痘,却一点都没变她高贵与典雅的气质。我忍不住对她笑,这更加牢固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仍旧常常幻想着保护她的画面,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这大概成了那时的我生命里觉得最有趣最有价值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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